賬房笑著收了錢,卷起賬本下樓去了。他回到樓下的櫃台後麵,兀自算起賬來。樓上的兩人同時收回目光,相視一眼。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小慕慢悠悠說道,“這事兒你來找我呢,那確實是術業有專攻。可我也不是閒人呐,豈是你幾頓飯就能收買的?”
蕭濁道:“這件事有風險,當然不能讓姑娘吃虧。”
小慕不以為然,“銀子嘛我不缺,你那好朋友年年給我送來。你能給我什麼?”
“我家裡有些藏書,其中不乏世間難尋的孤本。姑娘若是感興趣,我可送幾本給姑娘。”
小慕身子動了動,隨即又恢複了雲淡風輕的模樣。她開口時,語中帶了明顯的興趣,卻不至於太狂熱。
“這些書你帶在身邊了嗎?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到你家裡取?即便我敢去,你們也不放心讓我進去啊。”
蕭濁笑道:“姑娘若是願意去做客,在下豈會有不放心的?隻是路途遙遠,恐耽擱姑娘的時間。不如我寫信讓人送過來,半個月後若姑娘不在關城,也可送去光風霽月樓,叫人轉交給姑娘。”
小慕沒有立即答應,而是問道:“你可想清楚了。你們家收藏的孤本典籍,全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你當真隻要我幫這一個忙?”
“慕姑娘果然豪爽。”蕭濁收了笑容,頗為嚴肅地說:“還有一件事……”
對於州署衙門,小慕早已是常客,白天晚上都常來造訪。上回她來偷純鈞劍時,董姚善便是拿著賬本清點著他的財寶。而小慕在他轉過身的一刹那,就從他眼皮子底下取走了寶劍。
書房外日夜有人守著,而密室的入口在床榻下,打開時有不小的動靜。所以今晚她叫上了阿練。
她們用迷香迷暈了門口的兩個守衛,將其中一個扒了外衣拖進書房。另一人則被擺坐在地上,看上去像是在偷懶打瞌睡。阿練換上守衛的衣服站在門口,在府中護衛過來巡查時打起了掩護。
小慕無需點燈,在黑暗中就找到了密室的開關。她下去之後才燃起火折子,沒過多久便找到了暗格裡的賬本。她從腰後抽出一卷假賬本,又原模原樣地放了回去。
小慕沒有急著上去,反而在密室裡轉了起來。她四處摸摸看看,時不時發出一聲嘖歎。
董姚善真是藏了好些寶貝!那半段劍衣也曾收在這裡,可惜被他送給了天下兵閣的人,累得自己都沒能看上一眼。
密室上頭傳來一聲叩響,接著是阿練的聲音:“好了嗎?帶你去瞧好東西。”
小慕出了密室,將床榻恢複成原樣。阿練已經脫下了守衛的衣服,正在給衣服的主人穿回去。
兩個守衛回到了原處,在“鹿角酒”的刺激下慢慢蘇醒過來。他們雖也感覺這瞌睡來得蹊蹺,但為了免於責罰,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說什麼。
阿練所說的“好東西”,小慕起先以為是人。因為她倆已經悄悄跟著一個人從董姚善的府邸走到了平波祠。最後經不住小慕一直扯她袖子,阿練才用口型無聲地說:劍衣。
小慕不放棄地追問:你怎麼知道?
阿練打著比劃:我聽見的。
平波祠的門前掛著兩盞燈籠,她們看見了那人的模樣——白白淨淨,腰邊掛根長笛,像是個文弱書生。他將一張什麼東西交給了門口的守衛,然後進了祠堂。
“他來這兒乾什麼?”小慕悄聲問道。
“我剛才聽見他跟董姚善說話,似乎那劍衣同平波祠有些關聯,所以他問董姚善要了手令過來。”
其實他大可不必這般麻煩。平波祠並不是常年有人看守,隻不過這兩日恰逢龍頭祭,而這回的祭禮又是歐陽溯主持,為表慎重,董姚善才派了人在祠堂門口看著。看守的人卻覺得這裡沒什麼值得人惦記的。每每瞌睡來襲時,他便依著門框兀自睡去。剛才要不是被人叫醒,他或許能一覺睡到天明。
馮先生在平波祠裡待的時間比她們想象的要短,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出來了。
小慕道:“我跟上去看看。你去平波祠裡探探究竟。”
阿練卻攔下了她,“阿紹,你解謎在行,還是你進去吧。讓我去會會他!”
馮先生從平波祠出來,拐進一條燈火昏暗的巷弄。他停下腳步,轉過身來,不一會兒,黑暗的巷子儘頭緩緩現出一個人影。這人黑衣蒙麵,但能瞧出是個女子。她儀態瀟灑,步伐悠揚,獨有一番更勝少年郎的英氣。
她走得不急不忙,走到一半甚至在牆根處彎下腰,在一堆雜亂的竹竿中間挑挑揀揀,最後拎起一段兩尺來長的細竹竿。她抬起竹竿,朝他腰邊的長笛點了點。他會意,這是要與他比試了。
江湖上的挑戰,抑或是挑釁,即便置之不理,也不可能擺脫得了。馮先生遂取下腰邊的竹笛,微微一抬,示意對方先出招。
對麵的女子一斂先前的輕鬆之態,疾步上前,踏牆一躍,手裡的竹竿便向他頸側劈來。他旋身閃避,接下一招,立時轉守為攻。兩人都持短兵,離得極近。他將手中長笛一旋,變為倒持,依次擊向她身前的“檀中”“商曲”和“天樞”諸穴。這幾個穴位隻會亂人氣機、使人昏厥,而不至於傷人性命。他的動作又準又快,可她像是早有預料,皆一一擋下了。
兩人有來有往,相持不下。他們手裡拿的明明是脆生生的竹節,卻依然將這條小巷攪弄得風聲不歇。
那頭小慕已經潛進了平波祠。她繞過天井的影壁,走進大堂,迎麵看見了香案上的木雕龍首。除此之外,祠堂內幾乎是空無一物。所幸這裡徹夜燃著燈燭,空曠的堂屋裡填滿了明亮的燈光。小慕毫不費力地看清了中堂兩側的楹聯。
小慕出了平波祠,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阿練所在。她在屋頂上盤腿坐下,百無聊賴地看起了巷子裡的打鬥。
阿練平時總是笑盈盈的,臉上的酒窩更是讓她看起來純善得很。可她一旦與人認真地交起手來,便立刻成了這副冷如冰霜、殺伐決斷的樣子。阿練平時是習慣用長劍的,這次出門需低調行事,她便帶了軟劍和小弩。此時軟劍還纏繞在腰間,而她手裡隻拿了根竹竿。
阿練應是知道小慕來了。隻見她忽然變換招式,亦將竹竿倒持,屈肘擊打馮先生的雲門穴時,竹竿同時打向他的太陽穴,趁他全神貫注拆招時,左手鑽進他的衣襟,摸出兩件東西,接著一個旋身繞到他身後,將手裡的東西丟了出去。
這些動作發生在電石火光之間,饒是馮先生這樣的高手也未能發現。
小慕接住那兩樣東西,立即跳下屋頂。她找了個角落,燃起火折子,看清了手上的東西:一件是那半截劍鞘,另一件則是本陳舊的《關城縣誌》。
劍鞘與她印象中的差不多,隻是多了半塊名牌,而名牌上的字也不出她所料。虧得這麼巧,有個一樣的字,這才能讓董姚善拉上泰平典鋪串通一氣。
小慕收起劍鞘,又打開了縣誌。這本書與普通的《關城縣誌》並沒有什麼不同,隻不過書的主人在空白處寫了許多注解,看起來是對關城的風土人情有不少的見地。她翻到介紹平波祠的篇章,卻未見到手寫的注解,反而是在介紹遙河的段落旁,看到一句潦草的手書。
“君子之誌,或平遙寧遠,或修身齊家,任君擇一也。”
這句話沒頭沒尾,倒不像是對書上內容的補充,更像是有人看書時看到一句箴言,手邊又沒有白紙,便隨手記在了縣誌上。光看這話也有些奇怪。平定邊關也好,修身齊家也好,兩者並無矛盾,為什麼非要擇其一呢?
小慕在心中記下一筆,接著又折回到巷中。那兩人打得正酣。一陣急風呼嘯而過,東西又無聲無息地回到了馮先生身上。
阿練見事情已成,而自己與他過了幾百招也未分出勝負,便撤身跳開,抱拳說道:“打得肚子餓了,來日再向閣下討教!”
馮先生眉頭一皺,不等他再問,那黑衣人便縱身飛上屋頂,轉眼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