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啊!”楊念熙指著打頭的字道,“這不是點名了行九之劍嘛!”
昨晚一夜之間,城中的人便知曉了現世的名劍就是純鈞。隻因一句流言在城中紛傳——三月雪,墓頭回,繕關城,純鈞歸。
這句話不知是從何而起,卻很快在城中傳開了。傳到後麵越來越真,便連純鈞的模樣都傳出了七八種,“見過”純鈞的人也似乎多了起來。
關城的百姓並不關心純鈞是何模樣,他們隻關心丟失的龍頭和無法完成的龍頭祭。
龍頭祭是放水儀式中不可缺少的一步,龍頭須得在平波祠受香火三日,須得在上巳節當天點睛,須得請去遙河邊鎮住水中精怪,這樣才能保佑放水諸事順遂。奈何董知州下定了決心,無論龍頭祭禮有沒有完成,今日也必須放水。
遙河上遊,木頭與沙袋製成的榪槎阻隔了澎湃的河水。剛過了晌午,河水兩邊已圍滿了人,其中有不少壯年男子,他們早就做好了準備,隻等著一聲令下,便將榪槎拆掉。
他們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來放水的指令。眼看著天光漸暗,終於有州署的人騎馬趕來。可是他帶來的不是拆除榪槎的指令,而是董知州最新的命令——
“龍頭祭未成,不應促行放水之事,緩之。”
董知州大抵是思前想後,最後覺得還是要順應民意,等找回龍頭後再開源放水。在此之後,他便讓人全力搜尋失竊的龍頭。隻是不知為何,董知州似乎認為龍頭藏在河水中間的沙洲上,派了許多人上去掘土翻找。
阿練說起這件事時,滿眼皆是鄙夷。
“原來董姚善也有費心費力的時候,可惜他為的不是什麼龍頭,而是個金坨子。”
“他本來就是狗官啊,有什麼好奇怪的?”小慕坐在書桌前,仔細勾畫著紙上的線條。“董姚善已經知道韓元被劫走的事了。他以為是那個衙差和獄卒對金劍衣動了心思,所以合夥將韓元劫出獄。他既然‘查到’第二段劍衣埋在河中心的沙洲上,自然要趕緊下手了。不過沙洲那麼大,夠他好找的。”
小慕放下筆,輕輕吹著畫紙上的墨水。阿練坐在她對麵,斜靠在椅子上。見她臨摹完,阿練傾身拿過桌上的劍鞘,與剛完成的畫作比對起來。
兩段劍鞘小慕都已見過,落筆時便也得心應手。真實的劍衣已分為兩半,可畫紙上的還是完整的一件。劍衣的紋理繁複精細,正反兩麵各鑲嵌著十四顆寶石,正麵中間綴飾一塊名牌,可是留有兩字的空間隻填了一個字:平。
小慕輕歎一口氣。
她剛來關城的時候,便在遙河水下找到一塊殘碑。然而水底的驚喜不止於此。就在石碑之下,她還發現了另一件東西,那便是董姚善惦記了很久的另外半段金劍鞘。小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劍鞘刨出來,卻失望地發現其上的名牌早已脫落,不知被水流衝到何處去了。
“你確定這就是純鈞用過的劍衣嗎?”阿練問道。
“應該錯不了。”小慕道,“兩者尺寸相符,又同在遙河被發現。劍衣上的二十八顆寶石對應了二十八個星宿,與純鈞劍柄上北極和四輔的星位也有所呼應。隻可惜名牌不完整,沒辦法得知純鈞的上一位主人是什麼人。”
阿練安慰道:“純鈞的記載一向稀少,如今有了線索已是難得,凡事總得慢慢來嘛。”
小慕不語,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你還記得赤霄現世的場麵嗎?”
“當然記得!”阿練激動地說。
赤霄劍現世的地方是小朝回山,算得上是昆吾閣的家門口。阿練去查探的時候可比薛棄止還要早上一個月。
阿練尋到赤霄時,它正靜靜地躺在山間石縫裡,看起來十分平靜祥和。那石縫又窄又深,正當她想著如何才能把劍取出來時,一旁的山洞裡忽然躥出一條白色巨蛇!巨蛇的大尾一掃,便將阿練甩到了半山腰!
眼見吐著蛇信的血盆大口襲至身前,阿練隻得一邊翻滾躲避,一邊急發弩箭!尖利的弩箭碰到蛇身上堅硬的鱗片,竟一下子被彈開了!正在危急之時,石縫裡衝出一道火柱似的紅光,光柱炸開,變成一道道鋒利的光刃,從四麵八方向外飛射,將白蛇從中間斬成了兩半!
阿練還沒來得及慶幸,隻見光刃還在不停地飛射,似乎有將周遭一切活物斬殺殆儘的意思。她不想就這麼放棄赤霄劍,可剛繞近兩步就被光刃所傷,雖沒有傷及要害,卻是再也靠近不了寶劍一步。
與她比起來,薛棄止更是果決,任憑手下死傷數十人也對赤霄勢在必得。
阿練回想起這件事,尚還心有餘悸。可是……
“赤霄冷厲,劍下曾多殺戮,世出時便是那樣一副冷酷的模樣。可是,純鈞的記載雖然不多,卻留有一句‘君子之劍’的讚譽,總不至於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吧?”阿練提出疑問。
小慕未置可否。她靠著椅背,輕聲吟誦起來:“承影幻影,湛盧潛行。太阿勢猛,赤霄迅疾。七星龍淵幽明短巨,乾將莫邪情摯難分。純鈞尊貴,尚君子有度;魚腸勇絕,惕小人無行。”她停下來問道:“你知道為什麼最後兩句沒寫進書裡嗎?”
阿練搖了搖頭。
小慕解釋道:“前麵幾句皆是有理有據地描寫名劍各自的特性,唯有這兩句是將人性加在了劍身上,故而不可取。”
“魚腸短小易於行刺,所以要提防它落到無德小人的手裡。純鈞的劍柄上嵌著晶石,執劍者傷人時也會傷己,正是提醒人要行事有度。這有什麼不對嗎?”
“十大名劍哪個不是力量無窮?根本不用偷偷摸摸,一樣能輕易殺人。純鈞的劍柄即便有警戒之用,它也還是兵器,還是殺得了人。難道隻因為劍柄刺痛了執劍者的掌心,滴血的劍刃就還稱得上是君子劍嗎?”
“殺人的是人啊,怎能把錯推到劍身上?”
“自然不是劍的錯。兵器就是兵器,隻有長短之分,不應有尊卑之彆。好好研究它們各自所長就是了,它們又不懂人心善惡,還分什麼君子小人?”小慕道,“赤霄說起來還是帝王劍呢,可就因為從前的主人殺伐太多,世出時便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純鈞雖有‘君子之劍’的稱謂,但它消失了幾百年,誰又知道它的利刃下有沒有發生過血債呢?”
阿練若有所思,重新端起那半截劍鞘看了好一會兒。
“你這麼一說,也的確是蹊蹺。純鈞既為名劍,引起過爭鬥不奇怪,打鬥時劍衣被人斬斷也不奇怪。可若是奪劍之爭,怎麼最後寶劍卻與劍衣一起沉落河底了?即便是相鬥的兩方同歸於儘,那也該有後來者得漁翁之利啊。何況關乎名劍的爭奪向來熱鬨,書上怎麼會沒有半點記載?”
“也許不是沒有過記載,而是相關記載被人抹去了。”小慕抽出另一張畫紙打開,上麵畫的正是從河底找到的殘碑。
阿練的指尖一點碑上的年號,“你說是他?”
小慕遲疑了片刻,方道:“如今沒有確鑿的證據,我也隻是猜測。這位厲帝是個昏君無疑,純鈞的主人若想刺殺他,實在是不奇怪。可他畢竟是帝王,如果行刺沒有成功,即便是傳世名劍也免不了連坐之罪。所以它被毀掉劍衣棄於河中,也就無人敢擅自打撈。這個皇帝如此狠辣,叫人焚毀所有關於此劍的書籍,既不是怪事也不是難事。”
“既是刺殺皇帝,怎麼寶劍落到了關城?”
“聖儀三年,厲帝曾來關城巡視。皇帝出巡時,雖也有人保護,但比起進宮刺殺還是要容易得多。”
阿練秀眉微蹙,麵容稍顯凝重。不一會兒,她的語氣又變得輕鬆起來,“如果刺殺沒有成功,純鈞劍下不就沒有濺血嗎?那是不是就不會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