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河乾枯的第三天,太陽照常升起。城內卻不再有這樣蓬勃的朝氣,冷清得猶如鬼市。一家鮮花鋪子前儘是破碎的花盆和泥土殘花。店主人一邊搖頭歎氣,一邊砸著手裡的盆花。現在連喝水都要克製,哪兒還有多餘的水來澆花?
迎麵走來一個書生似的年輕人,從滿地狼藉中拾起一株芍藥。書生徑自走進店裡,摸出兩顆碎銀子放在櫃上,順手拿了個空花盆。他剛走出門,便聽到有人叫他——“憑筠!”
馮先生轉過頭去。
“從源兄,”他微微笑道,“正好,去你家借點兒土。”
梨花台的花園裡,馮先生正在慢條斯理地培土栽花。歐陽溯在一旁站著,眼中露出了幾分不耐煩。最後要澆水了,饒是再怎麼不以為然,歐陽溯還是親自打上來一桶井水。
馮先生料理好花卉,取水洗了手。他將花盆輕放在一邊,抬頭時恰沒錯過歐陽溯臉上的不屑。馮先生笑了笑,“我知道如今水比油貴,澆花的水本該算在我頭上,從源兄實在不必苛待自己。”說罷,他舀了一碗水遞給麵容蒼白、嘴唇乾裂的歐陽溯。後者聳聳肩,接過來一飲而儘。
兩人在井欄邊坐下。歐陽溯看著那株芍藥,感歎道:“若不是出了這許多事,城中梨花盛開,當是絕佳的遊春賞花之地。”
馮先生卻道:“姹紫嫣紅才是春景。梨花素白,徒比白雪增香罷了。”
“憑筠不為賞花,那想必是為了純鈞而來?”
“是啊。”
“依你所見,這些天發生的事可與純鈞有關?”
“這些事情近乎奇幻,除了神劍有此之能,我也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當日薛閣主尋赤霄劍,又是什麼樣的情形?”
“那次我並未前去。”馮先生道,“閣主尋找赤霄劍時,我受蘇總鏢頭所托,正在追查一幫劫匪。那些劫匪劫鏢之餘,還乾起了盜墓的勾當。我從他們家裡搜出了一些破碎的陶片,一問之下得知,這些陶器是從一處墓葬裡盜來的,因沒能賣上價,他們便要砸碎埋了……”
“憑筠!”歐陽溯急忙打斷,“這段改日再說。你雖未去小朝回山,但當日的情形應該是知道的吧?”
“從源兄是指赤霄出現的異象?我聽說閣主一行人到了小朝回山,在寶劍近旁的山洞外發現一條被斬成兩段的巨蟒。閣主正欲上前一探究竟,赤霄卻突然發出劍氣凝成的飛刃,一時間無人再敢接近。”
“薛閣主最後是如何收服赤霄的?”
“我不在場,很難說清楚。不過赤霄認強者,閣主執得了太阿,自然也降得住赤霄。”
“那你對純鈞了解多少?”
馮先生搖頭道:“我這次來,未能親眼看到純鈞,隻聽聞此劍的劍柄上有九顆水晶石。天下兵閣的《名劍錄》上沒有這般描述,倒是昆吾閣的書上有一樣的圖畫。”
歐陽溯垂下眼睛,扯起一根井邊的雜草,“你懷疑這背後是昆吾閣在作祟?”
“無憑無據,說不上懷疑。不過昆吾閣的確厲害。純鈞消失了九百年,流傳下來的訊息更是少之又少,他們竟還能畫出寶劍的模樣。此次純鈞現世,若說他們有意策劃了這些事情,或許是冤枉了他們;可要說他們與此毫無關聯,我也是不信。”
“九百年?”歐陽溯聽出了關鍵,“書中那寥寥幾筆似乎沒有提到純鈞上次現世的時間,為何說是九百年?”
晨風驟起,卷起泥沙輕揚。
馮先生撿起一顆滾到腳邊的石子,隨手投入了井中。石子落進水裡,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漣漪碰到井壁,又被撞了回來……如此循環往複,層層疊疊。石子早不見蹤影,漣漪卻久久不散。
馮先生收回目光,慢慢說道:“那幫匪徒盜的是一處齊朝的墓。聽他們交代,墓裡隻有少量的玉石和金器,更多的是一些陶器。值錢的東西已被他們銷出去了;陶器因為賣不出價,就被砸碎埋了。我見那些陶片上刻的有字,就讓他們把掩埋的碎陶片重新挖了出來。想想也是奇怪,這些字刻在了陶器的內壁,像是怕被人發現了似的;可是墓主人執意將它們刻下來,又像是怕人忘記。”
歐陽溯道:“陶片上記的有純鈞的消息嗎?”
出乎意料的,馮先生搖了搖頭。他從懷裡掏出一疊紙,不厚,約莫兩三張,疏密不規整地寫了些字。
“過了九百年,墓裡又淹過水,許多字都已看不清了,而且收集的陶片數量有限,很難弄清楚完整的文本寫的是什麼。好在從這些零散的文字裡,還是可以窺得一些隱情。”
想來是為了嚴謹,那些在陶片上看不清或是找不到的字,即便能根據行文猜出一二,馮先生也還是用了墨點代替。其中有些較為完整的句子,如“外祖···貧,無··以問學,竊入學社,聽諸生·讀。·公聞之,···造其舍,·招之於門下。”似乎說的是墓主人的外祖家境貧寒卻十分好學,某公聽說以後去了他家,還讓他成為自己的學生。再有“君子之誌,···寧遠,或·身齊家,任君擇一也。”這句大約是在探討君子的誌向,可惜不知文句前後的關聯。
其中大部分還是些瑣碎的、甚至不成句的文字。如“仕於青州”、“···其名,謂之可以平水患”、“嘗··水,三·無災”等等。
歐陽溯看了兩遍,得出一個猜想:“這個‘仕於青州’‘其名可以平水患’的人,莫不是叫‘平遙’?”
馮先生淡淡一笑,從懷裡掏出半截純金打造的劍鞘,將嵌著名牌的那麵遞到了歐陽溯的眼前。
“這半段劍衣是與純鈞一同找到的。另一半還不知去向。我聽說快雪門的楊小俠在河道裡撿到一塊純金的牌子,上麵刻了一個字,正是遙河的‘遙’。”
“如此說來,純鈞的主人就是這位平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