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撞石橫波起 亂花迷夢險叢生 樹影……(2 / 2)

馮先生沒有下定論,隻道:“平波祠的那副楹聯,打頭的兩個字是‘平寧’。如若陶片上的記載屬實,這位名叫平遙、字是寧遠的人,曾經任過青州的地方官。也許真如他的名字一般,他在治理遙河方麵頗有建樹。那麼這座平波祠或許就與他有關。”

歐陽溯疑問道:“他若有這樣的功績,又是純鈞劍的主人,照理說是該名留青史才對,怎麼我從未讀到過這個名字?先不管他與這墓主人是什麼關係。這墓主人用如此隱晦的方式記下此人生平,便說明他極有可能是得罪了當時的掌權者。那麼為他而立的平波祠又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從源兄知道平波祠是什麼時候建的嗎?”

歐陽溯隨即答道:“我知道平波祠是重建的。重建的年代,似乎也還是齊朝。若是朝堂風向有變,或是此人得以昭雪,那不該隻是重建祠堂這麼簡單呐。”

“倘若重建的時間是永興三年呢?”

“永興?”歐陽溯眉頭微蹙,“果真嗎?”

馮先生道:“平波祠關乎放水祭祀之事,曆朝曆代都著意維護翻修。祠堂的磚瓦門窗已換過千百次,唯有那副楹聯從未動過。我前兩天去了趟平波祠,在供桌擋住的地方看到了楹聯刻成的時間。”

齊朝的永興三年並不是什麼特彆的年份,特彆的實則是永興元年。這一年是齊明帝登基的第一個新年,卻接連出現了日蝕、月蝕及血月的天象。居高位者常將天象當作上天對自己的示警。齊明帝或許正是畏懼上天的警告,所以下令重建祠堂,安撫民心。而明帝的父親就是那位殘暴的厲帝。若厲帝一朝冤殺賢臣,即便是忌憚天象,但為了保全皇家顏麵,明帝也未必會為其平反。

歐陽溯若有所思,“了解純鈞的主人,對解決關城的困局有什麼助益嗎?”

馮先生道:“常說‘名劍擇主’。名劍擇的一是能力,二是性情。換句話說,若主人是個端方君子,名劍便也不會傷及無辜。”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最難過的不正是無辜百姓嗎?”

馮先生略微沉吟,卻問:“純鈞的主人若是個清正愛民的好官,從源以為,純鈞最想處置的會是什麼人?”

歐陽溯不消多想,一個名字就跳進了腦中。

董姚善圈井賣水,他不是不知。若放在平常,此事證據確鑿,要管,也好管。但如今關城正是困頓之時,又與外界不通。而董姚善現下隻是克扣了部分井水去買,還沒有做到斷了百姓用水的地步,沒有全然激起民憤。董姚善身為一州知州,城中衛兵皆聽他調遣。若是此時與他撕破臉,他隻與自己作對倒也罷,怕隻怕他索性生了叛心,縱容手下作惡,那就不是歐陽溯一個人能對付的了。

傍晚,歐陽溯在花園裡漫無目的地散著步,心裡想的還是馮先生說的那番話。如果他說的便是真相,那董姚善的小命怕是難保了。

應該救他嗎?他是魚肉百姓的貪官,本也不值得救。何況,他的死或許能讓城中的怪事早日結束。歐陽溯心裡仍有一部分沒被勸服。那部分說:有罪當罰,但是不能濫用私刑。要是人人如此,天下豈不要大亂?

兩相爭吵間,他走到一棵古老高大的梨樹前。他眼神一凜,蹲了下來,恍然發現這一片泥土是新翻過的。他輕輕笑了,低聲道:“真藏在這兒了……”

手上的傷口一陣抽痛,臉上的笑意也隱了下去。不知不覺中,他徒手在地上挖了起來。漸漸的,地下出現一個長木匣,與玲瓏匣有些相似,卻是個普通的劍匣。

歐陽溯取出劍匣,緩緩推開蓋子。最先看見的是劍柄上的水晶石。伴著一片晃眼的寒光,劍身也出現了。樹影搖曳,幾片梨花落在劍上,他伸手去拂,掌心滲出的血滴在了劍刃上。

血滴慢慢消失了……似乎這劍不是堅硬的金屬,而是柔軟的棉布,使得鮮血也可以滲進去。如此,他再看這冰冷的劍刃,便隻能看見自己的眼睛。恍惚中,那兩抹血色又出現了,隻是這回,它們浮現在劍中倒映的眼睛裡,於是那雙眼睛便成了驚心動魄的赤紅。

歐陽溯提著劍,慢慢站了起來。

他通紅的雙眼像是蒙上了一層紅色的紗簾。除了劍的銀光和鮮血的赤紅,他看不見其他的顏色。他的麵前有人影晃動,接著是一道銀光,又一道銀光,麵前的人影踉蹌,而他也墮進了黑暗裡……

梨花台的早晨是被幾聲急迫的敲門聲喚醒的。

鄒白開門一看,竟是關城知縣何立鬆。何知縣渾身發抖、滿頭冷汗,見門開了,也不管來人是誰,便顫聲說道:“董知州……他,他死了!”

鄒白臉色急變,忙請人進來,隨後就去找歐陽溯。

最後出來的人卻是鐘明。

“何知縣,”鐘明道,“公子這幾天太過勞累,昨晚想城中的事又想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睡下,屬下實在不忍叫醒他。還是我先隨你去看看,回來以後再稟告給公子聽吧?”

鐘明說著商量的話,語氣卻是不容置疑。何立鬆知道他是歐陽溯最得力的手下,便也不敢有異議。

州署衙門裡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何立鬆的腿又開始打顫。剛走過前廳,不知從哪兒竄出一隻白色的鳥,嚇得他差點兒摔在地上。那隻鳥撲騰騰地飛走了,何立鬆卻是半天緩不過勁來。

鐘明見狀便道:“縣尊要是放心的話,我就自己先去看看。若有什麼事情,我會立刻照會。”

何立鬆連忙道:“好!好!”

後廳的門開著,鐘明還未走進去,便一眼看到坐在廳中的董姚善。

董姚善坐在上方主位,右手邊是茶案。案上放的不是茶盞,而是一個托盤,托盤上有一隻酒杯與一把匕首。董姚善的頭不自然地後仰,目眥欲裂的雙眼再也闔不上了,隻能空洞地盯著屋頂。他的兩條腿僵硬地屈伸著,兩隻手卻在耳側。

屋頂的橫梁上,飄下來一根白綾。而董姚善的模樣絕不像是自縊。一來他是坐著的,二來那白綾在他脖子上繞了一圈,他的手死死地抓在繯繩兩端,似乎死前還在做著絕望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