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溯是被一陣“吱呀吱呀”的聲音吵醒的。他用力睜開沉重的眼皮,眨了幾次眼,才逐漸適應屋裡的亮光。他坐了起來,循著聲音望過去,看到被風吹得來回作響的窗戶,和窗邊站著的人影。
那人逆著光,他須得微微眯眼,才能看清楚她的樣貌。
在他的印象裡,這位慕姑娘總是嬉笑的時候多些。而她現在卻是抱臂靠在窗台邊,冷著一張臉提防著他。說起來,上一回見到她這般嚴肅認真的樣子,也正是在這處觀景樓。
她身形一動,接著一個藥瓶落在榻上。
“補血的藥丸,快吃了吧。”
歐陽溯順從地拿起藥瓶,卻發現手上有些奇怪。左手掌心的紗布已經被拆了,可傷口還是殷紅的,這麼久了也沒有一點愈合的樣子。傷口上還有幾股隱隱的銀光浮動。
“這是什麼?”他輕聲問。
小慕那頭沉默了一陣,方道:“昨晚的事你還記得嗎?”
“什麼事?”歐陽溯突然心頭一跳,結合眼下這番情形,做出一個雖則荒謬卻也有萬分之一可能的猜測:“我……難道對你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嗎?”
小慕卻似鬆了一口氣,走到離他近些的桌邊坐下。
“是啊。”她毫不羞怯地笑了起來。歐陽溯便知他擔心得全無道理,然後聽到她說:“不打招呼就出劍,在江湖上不算失禮嗎?”
歐陽溯也坐到了桌邊,正色道:“慕姑娘,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小慕斂了笑容,答道:“我昨晚去瀛洲玉雨台,正撞見你發瘋。你提著純鈞劍,殺氣騰騰的,見到我便劈來一劍!所幸你失心瘋呢,用劍沒有章法,我便用銀鞭將你縛住,接著你就暈倒了。我怕你再傷人,隻好先把你帶到這兒來了。”
“純鈞呢?”
“不見了。”小慕怕他不信,又補了一句:“我放倒你之後就想去拿劍的,可是它已經不在地上了。”
歐陽溯疑道:“難道還有人的輕功快過你,能從你眼皮子底下偷走劍?”
“比我輕功好的人昆吾閣裡就有。但是快到我發現不了的……嘖,難說。”
“那它怎麼會消失?”歐陽溯道。
小慕聳了聳肩,沒有說話。
歐陽溯垂眸思考,便又注意到手上閃爍不定的幾道銀光。
“這是什麼?”
“你彆管,不想死就彆去動它。”她敷衍地說。
歐陽溯發現,在許多小事上慕姑娘很不值得信任,但在生死攸關的大事上她倒有幾分俠氣。他不再糾纏於這個問題,卻道:“你還真把純鈞藏在梨花台。難道不怕被我發現嗎?”
“有什麼好怕的?”小慕不以為然,“我敢出那道謎題,便不怕有人猜出來。小侯爺一諾千金,難道給了我的東西還會拿回去不成?”
“也是,即便有人知道謎底所說的‘舊平波祠’是梨花台,我這梨花台也不是好輕易進出的。隻是這下純鈞不見了,你豈不是白跑一趟?”
“我昨晚可不是為了純鈞才去的。”
歐陽溯眉毛一揚,似是不信。
“哎呀!”小慕道,“你讓鐘明去光風霽月樓找我的時候,我還特意讓香雪出來了,你難道沒猜出來我是打算去你家找你麼?”
歐陽溯覺得有些好笑,“先不說姑娘傳話的法子過於曲折,即便我注意到了這個名字,可是城中有梨花的地方那麼多,我怎麼知道是梨花台?又怎麼知道你什麼時候來赴約?”
小慕理直氣壯地說:“你猜得到‘時夏’約你是第二天正午,怎麼猜不到‘香雪’是第四天夜裡?”
歐陽溯恍然大悟,“原來那天的牛是你特意牽來的啊!慕姑娘這般古道熱腸,找我想必是為了城中的事。姑娘有了解決之法嗎?”
“你那位天下兵閣的好朋友想不出好法子嗎?”
不管是對天下兵閣的厭惡,還是對他們行蹤的了解,她都未加掩飾。如今大家的目標一致,歐陽溯便也沒有瞞她,將他與馮先生的那番對話中,關於純鈞的部分如實相告了。小慕聽完,臉上的情緒沒什麼起伏,似乎是早就知道這些事。
她忽然問:“你每次拿起純鈞劍都會起殺念嗎?”
歐陽溯一怔,猶豫片刻才點頭道:“姑娘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誰讓你用血解封神劍呢?”小慕哂笑道,“你現在這麼虛弱,就是因為這劍一直在吸取你的精血。你身強體健時,頭腦清楚、意誌堅定,還能抑製住不屬於你自己的念頭。可是到了昨晚,純鈞已然是喧賓奪主,將你當作它的提線木偶了。”
“所以你給我用了……這個東西?”歐陽溯端詳起繞在掌心的幾道銀光,好奇多過擔憂。
小慕沒有回答,卻忽然看向窗外。一隻白鴿飛了進來,落在她的前臂上。她摸了摸鴿子,從它腳上取下一張卷起的紙條。鴿子又撲棱棱飛走了。小慕沒有避開歐陽溯,直接打開紙條掃了一眼,隨即臉色一變。
“董姚善出事了。”
州署衙門中,鐘明走出董姚善遇害的廳堂,找來何知縣問道:“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是誰?”
何知縣道:“是府裡的下人。”
“仵作來看過嗎?”
“還沒有……”
“那就煩請縣尊派人保護好現場,再請仵作過來查驗。府中的守衛和奴仆都要問話。公子最恨濫用刑罰之人,縣尊審問的時候莫犯了公子的忌諱。再則,如今城中人心惶惶,此事先不要傳揚出去。”
“是是!”
鐘明剛交代完,抬頭便看到歐陽溯闊步而來。他迎上前道:“公子,屬下早上不想吵醒你,本想先來看過再回去稟報的,是屬下自作主張了……”
“無妨。”歐陽溯擺擺手,“再陪我進去看看。”
歐陽溯第一眼看到董姚善的死狀時,不像鐘明那般驚訝。他掃了一眼董姚善猙獰的臉,便轉頭看向桌上的東西。他眉頭輕皺,微微移開托盤,看清了下麵壓著的東西。
原來是一角紙張殘片。
歐陽溯對何知縣的囑咐與鐘明說的差不多。他又對鐘明道:“你在這兒守著,有了消息即刻通知我。”
歐陽溯回了梨花台,一進門就被鄒白叫住。
“莊主!”鄒白拉著他進到屋裡,輕聲道:“莊主,一早何知縣就來找你,說是董知州出事了!啟彰隻說你還睡著,他先過去看看。”
“我知道。”歐陽溯微微笑著,“我剛從署衙回來呢!”
鄒白鬆了一口氣,又問:“莊主,你去了哪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