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想事情想得頭疼,就去了光風霽月樓聽曲。”歐陽溯隨口扯了個謊。鄒白不由責怪起來。歐陽溯最後隻得說句“肚子餓。”鄒白這才放過他,趕緊準備早飯去了。
歐陽溯回了書房,手剛抵到門上,便聽見屋內響起琴聲。他腦中閃過一位白衣琴師的身影。他緩緩推開門,警覺地走了進去。
窗邊彈琴的人出乎意料,又實在意料之中。
歐陽溯卸下戒備,繞到書桌後坐下,邊道:“昆吾閣的人偷闖進彆人家裡,都會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嗎?”
小慕專心彈琴,並不理他。但見她勾挑打摘,跪注吟淖,十指翻飛,好不靈巧。琴意灑脫,雲起雪飛,乃是一曲《酒狂》。曲畢,她才幽幽道:“小侯爺不是說昨晚在聽曲麼,我卻不曾彈過琴,所以要補上呀!”
她的語氣並沒有不愉快。歐陽溯看了她一眼,還是作出了解釋:“我以為你不想讓人知道你的行蹤。”
“是不想。”她隻這麼說了句。過了一會兒,她問起來:“董姚善是怎麼死的?”
“不是有人給你傳過信嗎?”
“州署衙門,又是案發重地,她當然是看一眼就走了,哪有小侯爺看得仔細?”
歐陽溯喝了些水,然後將現場的情況與她說了。
“奇怪……”小慕秀眉微蹙,“他可不像是會自儘的人。”
“仵作還在檢查。等結果出來就知道他是不是自縊了。”
歐陽溯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屋頂房梁。小慕以為他是想到了什麼,可他半天沒有說話,倒像是在沉思。忽然,他輕聲道:“在哪兒見過……”
“見過什麼?”
“署衙的情形。”
她微微吃驚,“你是說,你預見過董姚善的死?”
“不是他。是那些匕首、毒酒和白綾。”
“這有什麼奇怪的。”小慕收回了浪費的情緒,“皇帝讓人自我了斷的時候,‘賜’的不都是這些東西麼。你……是不是有認識的人也經過這一遭?”
他斜了她一眼,“不是。”
她又撥弄起琴弦,一邊喃喃自語:“要我說他肯定不是自儘的。董姚善是個貪官嘛,恨他的人肯定不少。他吞掉了修河錢款,關城的百姓要是知道了,估計都想扒了他的皮。活該!人人都知道‘洪水猛獸,避之不及。’他可好,完全不把治水大事放在眼裡。”
她右手撥弦,左手輕點,泛音緩起,是歐陽溯曾彈過的《神人暢》。歐陽溯聽著琴聲,眼前突然閃過一個畫麵,伴隨而來的是劇烈而短促的頭痛。
小慕聽見書桌那頭傳來茶杯打翻的聲音,抬頭望去,竟看到歐陽溯滿臉痛苦的樣子。她雙手按在琴上,扼停了琴音。
“你沒事吧?”她坐在原處問道。
他咬咬牙,卻道:“彈下去。”
小慕不解其意,但還是從善如流地彈起琴來。她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卻發現他的臉色愈越來越差,似乎正在忍受一種難以言喻的折磨。可“於心不忍”隻在她腦中盤旋了片刻,很快她的思想就遊弋到彆處去了。她萌生了一個想法:如果換一種材質的琴弦,不知能否將琴聲也變成一種武器?
彈到大半的時候,一隻茶杯突然在她麵前一尺遠的地方炸開。她猛地抬起頭,“你這是乾嘛!”
歐陽溯低微的聲音響起:“我剛才說停,你沒聽見。”
“你到底想到了什麼?”小慕離開了琴桌,走到他麵前。
“我知道為什麼眼熟了……”
小慕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歐陽溯慢慢從疼痛帶來的虛弱中恢複過來,聲音也逐漸沉穩:“那三樣東西:匕首、毒酒和白綾,我曾在夢裡見過,也是在州署衙門似的地方,隻不過接受‘賞賜’的人不是董姚善,而是那位治水有功的平遙公子。”
“你怎麼知道是他?”
“我在其他夢裡也見過他。”
“其他的夢……”她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你近來做的夢都與他有關嗎?”
“嗯。”
他最近時常夢到一位白衣公子,如今知道就是那位平遙公子。奇怪的是,那白衣公子時而是平遙公子的模樣,時而又變成歐陽溯的模樣。他有時夢醒,還會迷惑一陣自己到底是誰。
未及細說,門外便響起了腳步聲,接著是鐘明的聲音傳來:“公子,仵作檢查的結果出來了。”
歐陽溯打開門。鐘明看到小慕時愣了愣,然後朝她輕輕頷首。他轉向歐陽溯,沒接著上文說,而是道:“白叔讓我先傳句話。他說飯好了,讓咱們談完事趕緊吃飯。”
歐陽溯點點頭,“還有呢?”這便是讓鐘明直說無妨了。
“仵作仔細看了董知州手上的勒痕,斷定他當時不是拽著白綾往鬆裡掙,而是往反方向勒。”鐘明的眼裡尚有困惑,“也就是說,他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
一時間,書房內外陷入了沉默。
“你也忙了一早上了,先去吃飯吧。”歐陽溯對鐘明道。
待鐘明走後,歐陽溯看向了小慕,“董姚善會不會和我一樣,也受了純鈞的影響,是在不清醒的情況下自儘的?”
“可是他與純鈞之間,並沒有像你這般緊密的聯係啊。”小慕說得極慢,似乎是在邊說邊思考,“就算純鈞不知怎的到了他手上,也沒有辦法對他產生這麼大的影響啊……”
“除非……”幾乎是刹那間,她靈台一亮。
那些被她忽略的細枝末節,像曲水流觴一般,漸次成序地淌進腦海。刻在心裡的《名劍錄》也從第九卷倒翻回來,停在了序章。序章裡的一行字從密密麻麻的文字裡脫穎而出,變得越來越醒目。
“我知道了!”小慕丟下這句話,轉身就往外麵跑。
歐陽溯也趕緊追了出去。
他一路跟著小慕到了城外。她的輕功太好,比夜闖知州府那晚還要快上許多,歐陽溯隻能勉力不被她甩下,卻還是與她差了不短的距離。
眼見前麵就是遙河,但她的腳步未緩。雖說河道裡沒水,卻還有厚厚的淤泥,若是陷進去,一樣會有危險。所幸她在臨近河岸的時候慢了下來。
可她隻在岸邊停了須臾,隨後便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歐陽溯終於趕到了。他站在小慕方才站的位置,垂首尋望,竟到處都尋不到她的身影。
清風驟起,紛紛梨花飄落,擦著他的衣袖、他的手背,緩緩落進河道,接著也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