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局非黑即白 入畫卷似夢還真 她以……(2 / 2)

書房的門被關上了,小慕的世界便陷入黑暗。她以為接下來會看到其他場景,可是沒有……她像是被人從黑漆漆的洞穴裡扔了出來,身體慢慢下落,眼皮上漸漸透出微弱的光。

她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層綠色的、柔軟的絲緞,她伸手在眼前晃了晃,沒能掀開這些絲緞一樣的幕布,隻看到有細密的波紋晃動……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從四麵八方朝她湧來,冰涼透骨的水一下子將她的口鼻淹沒!她嗆得喉嚨發澀發痛,急忙掙紮著向上方光亮處遊去,終於在力竭之前鑽出了水麵。

小慕爬上岸,咳了好一會兒,終於緩過勁來。她一邊擰著頭發裡的水,一邊環顧四周。

岸邊種著疏疏密密的垂柳,偶有幾株梨樹。它們的根深深地紮進土裡,像一隻隻鐵爪般緊緊箍住河岸的泥土。河水微蕩,平靜祥和,好像從沒有人在裡麵掙紮瀕死。寬闊的水麵中間立著三座高大的石碑,石碑大半都浸在水裡,水上的部分鑲著小小的銅鏡,在日光下微微閃爍。

小慕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城樓,果然看到瞭望台上時不時有人觀測石碑的鏡麵反光,大約是以此判斷水位是否上漲,便好及時做出防汛的準備。城門上的“關城”二字讓她想起來,青州和關城是少有的千年來沒有改過名字的地方。

小慕沒有急著進城。她長袖一振,躺在草地上,身體擺成一個“大”字,任由和暖的陽光曬著濕透的衣服。她閉上眼睛,腦子裡浮起小時候的事。

那是她六歲時,剛剛背完《名劍錄》。她疑惑為何他們的書比天下兵閣的書多了一篇序章,便去問師父。師父吹著胡子,第一回在她麵前露出憤恨的模樣。

師父道:“七十年前,閣中隻將此書分為十卷,還沒有寫序章,卻將考據過的名劍模樣悉數畫下,又描述了它們各不相同的神奇所在,可以說是研究和尋找名劍的指路明燈。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有人誣蔑我們盜了陶湯國的藏劍赤霄,拉攏了許多人一齊打上來!混戰中,《名劍錄》被一些人撕搶了去!他們每人搶得幾張,實難獲得完整的信息,便又開始互相打鬥爭搶……後來有人跑出來當和事佬,提出把書頁交給鑄劍山莊——也就是現在的天下兵閣,由他們整理出書。最後就成了他們這本《名劍錄》了。”

“呸!”她聽完以後罵了好一陣子,罵完之後才接著道:“師父,我讀序章還有些疑問……”

“有疑問好啊!”師父欣然拍掌。

她便道:“序章上說:名劍可聚靈魄化像,凝怨思生魘。這兩件事可有佐證嗎?因我從未見到相關的記錄。”

師父捋著胡子,慢慢道:“《名劍錄》前後寫了一百多年,到了今天也還是沒寫完的。前人寫下這句話,一定是有過考證的,或許是時間太久,這些證據遺失了。再則,前輩們雖然費儘心思研究,但還是會有不儘之處。畢竟名劍身上的秘密太多。我輩要做的就是不斷地去考據、去完善。對於前輩之言不應盲從,但也不可空口白牙地質疑。”

她點點頭,思索道:“徒兒想,名劍雖有神力,但一縷怨思幻化成魘,恐怕要花費千百年的時間。這本是極其罕見的事。也許前輩們有幸聽說過,甚至見過,便將它寫了下來。卻因為後來再無此類事情發生,這僅有的一次也被當作了訛傳,漸漸不被人提起了。”

“有這樣的可能。”師父摸了摸她的頭,“望你以後能弄清楚……”

小慕睜開了眼睛。

其實遙河從未枯竭,就像關城也從未真正地與外界隔斷。

這些隻是幻象。因大家看見了幻象,便以為河中沒水,便以為走的是出城的路。而外頭的人一接近關城,也會被擾亂神思,不由自主地原路折返。

但純鈞隻是一把劍,沒有自主的思想,何以令所有人都受到迷惑,甚至還讓人把白綾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原因就在書中那句:神劍可凝怨思生魘。

死於神劍的人,若是懷了極大的冤屈,即便身死,怨思依舊不散。怨思附於劍上,曆經成百上千年,終於化生為魘。魘為夢魔,能夠通過夢境操控人的思想情誌。如今想來,關城閉、遙水竭、流言興、知州亡,這些事無一不是在夜裡大家熟睡時發生的。

根據幻夢中所見,已經不難猜到純鈞劍中的魘與任平遙有關。小慕尚不清楚他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便也無從得知他如今到底想做什麼。

小慕跳進遙河前,隻猜到河裡有古怪,沒成想它竟連通著一處幻境。而這處幻境勾勒的,便是九百年前的關城。

衣服已經曬到半乾,小慕打算進城一探究竟。

城門的守衛異常森嚴,她卻大搖大擺地進了城,沒有受到絲毫阻攔。她猜測這處幻境是個舊夢,因夢中的故事早已發生,而她隻是個旁觀者,並不在故事裡,所以這裡的人是看不見她的。

小慕很快就找到了州署衙門。署衙的門前守著幾個金吾衛,門邊是一處張貼告示的地方。她走近掃了一眼,在最新的一張告示下麵,看見落的時間是聖儀三年。

門口的金吾衛自然也看不見她,她又暢通無阻地進了署衙。

走進議事的廳堂,小慕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任平遙,而是在場唯一一個坐著的人物。他穿著黑底金線暗紋錦袍,掩不住通身的淩厲貴氣。其他人則分為兩派,一派站在他身後,一派跪在他麵前。

“知州……”坐著的那人聲音很輕,像是帶著萬分的失望。但這輕聲細語中沒有一絲仁慈,唯有直透骨髓的冰冷。

“臣在!”答話的是一位跪在地上的胡子花白的官員。

“沈知州啊……”厲帝歎了一聲,方才緩緩道:“去年青州報上來的修河錢款是二百萬兩,朕沒有批。朕還是太子時,就親自巡視過瑤水,也擬過修河所需的材料清單給先皇過目。那時候算的是一百三十萬兩。不過,正所謂‘時移事異’,河道的情況也是在變的,所以朕還是命人下來核實了一番。最後算出來的數卻也差不多,是一百五十萬兩。朕批了。你們今年讓朝廷結賬,結的卻是二百三十萬兩,足足多了一百萬兩,比你們當初報上來的還多。你倒是說說,這多出來的銀子到底進了誰的口袋?”

“回陛下,”沈鉞用蒼老的聲音回答道,“去年年初報上去的修河錢款,的確是根據所需的木材、石料、土方、人工等款做的預估。可……去年的木料石料價格都上去了,鄰近的州縣還采買不到,最後是幾經周折從更遠的州縣運回來的,走的陸路。這樣一來,成本便都上去了!這一筆筆一項項皆有賬目可查,還請陛下明鑒!”

“采買不到……”厲帝的聲音還是很輕,“知州這是在怪朕修建行宮用了太多木料石料嗎?”

“臣並無此意!”

“杜知州,”厲帝招過來一個隨行官員,“稷州與青州相隔不遠,水運又方便,素來是出產石料的地方。沈知州難道沒有找過你嗎?”

杜知州從厲帝的身後繞到他麵前,弓著身子答道:“回陛下,沈知州倒是找過臣。本來臣已經跑前跑後為他聯係好了商戶與漕運,但他後來又改了主意,臣也不知為何!”

“你!”沈鉞瞪大了眼睛,“你怎可……”

厲帝微一抬手,打斷了沈鉞未竟的辯白。

“沈知州雖是青州主事,卻不專司治水之事,這事倒也怪不得他。”厲帝用十分體恤的語氣說,接著話音陡然一轉:“任卿可在?”

“臣在!”一道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慕看見了任平遙。

他穿著青色的官服,未見一絲惺惺作態的官腔。經過關城幾年的風霜打磨,他的麵容更加疏朗,眼神也更加清明。他亦是跪在地上的,卻比站在厲帝身旁的人要挺拔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