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嘛我不缺,你那好朋友年年給我送來。你能給我什麼?”女子笑道。她的聲音在空曠的祠堂內回響,帶著放大的嘲弄與不屑。
“我家裡有些藏書,其中不乏世間難尋的孤本。姑娘若是感興趣,我可送幾本給姑娘。”男子道。
“這些書你帶在身邊了嗎?難不成還要我親自到你家裡取?即便我敢去,你們也不放心讓我進去啊。”
“姑娘若是願意去做客,在下豈會有不放心的?隻是路途遙遠,還怕耽誤了姑娘的時間。不如我寫信讓人送過來,半個月後若姑娘不在關城,也可送去光風霽月樓,叫人轉交給姑娘。”
兩人說起話來十分熟稔,倒像是早已認識。
“你可想清楚了。你們家收藏的孤本典籍,全是價值連城的寶貝。你當真隻要我幫這一個忙?”
“慕姑娘果然豪爽。還有一件事……”男子壓低聲音說道:“我有些擔心。從源自取得純鈞劍後,他的性情舉止便異於往常。名劍的能耐姑娘最清楚……一體恐生二心。還請姑娘替我留意。若有不妥,還望姑娘出手襄助,不要留下禍端、教他危害天下!”
歐陽溯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劍靈猶似不知,帶著憐憫說道:“從源不是還疑心過,為何太子一定要讓你將純鈞交給慕姑娘嗎?早在六年前,越息進犯、太子領兵親征時,他便許下過一柄名劍,以換得昆吾閣探到的軍情。更重要的是……若得純鈞,手擁兩柄名劍的又豈止是昆吾閣?”
隻見水簾上人影一換,又變了場景。這次的地方歐陽溯認得,是皇宮內的昭南殿。他又聽到了蕭濁的聲音。
“您為何如此在意這柄劍?”
“此劍卻有淵源,若要弑君謀逆,是再合適不過了。”皇帝說道。
“弑君謀逆,他不敢。”
“我也希望他不敢!你們從小一起長大,若他心思純良,能好好輔佐你,我也沒什麼好不放心的。可是你看看!”皇帝扔下一封密報,“他如果沒有異心,怎麼會暗地裡與越息做起了生意?哼,他倒是聰明。故意讓‘山匪’把貨劫走,過了半個月這些東西就出現在了越息!”皇帝歎了一口氣,疲倦地說:“那把劍本是帝王劍,當初就不該賜給他們家,倒讓他有了不該有的心思……”水簾上的人影消失,皇帝的歎息聲也消弭在了空氣中。
劍靈的聲音又起:“你以為你是為萬民而損己身,殊不知在皇帝眼裡,你是另有圖謀。即便太子曾經相信過你又有何用?太子跟前,浸潤之譖、膚受之訴,最是不缺。否則,關於你二人不睦的傳言是如何興起的?”
歐陽溯閉了閉眼,輕聲道:“不是我疑心公子。公子隻能窺夢,怎能保證這些對話是真實發生過的?”
劍靈又一次瞥過歐陽溯的手掌,淡淡笑道:“是不是真的,從源不妨問一問在場的人。”
話音剛落,歐陽溯的掌心突然疼了起來。他抬起手,卻見纏繞在手上的幾道銀光消失了,而身後響起了鞭子劈開空氣的聲音!他旋身躲避,便見銀光一閃,麵前的水簾被劈成兩半,隨即又合攏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揮鞭而來的人竟是小慕!
小慕看到歐陽溯也是十分的驚訝。她看了看手裡的銀鞭,又看了看他再次沁血的掌心,立刻後退一步。歐陽溯不由光火。先動手的明明是她,她卻警惕起他來!
不待她說什麼,歐陽溯率先變了脾氣,朝她發難:“慕少俠真是使得一手好鞭子!隻可惜沒打死我。怎麼,少俠如今不聽你們閣主的令,改聽太子的令了?”
小慕看著歐陽溯蒼白而憤怒的麵容,雖知他現在受了魘靈的擺布,還是忍不住反唇相譏:“你當人人都是你麼,事事都聽蕭濁的話?”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
歐陽溯冷笑一聲,“我受著朝廷的恩惠,自然得聽太子的話!你呢?算起來你們昆吾閣還是我龍泉山莊養著的,怎麼倒聽起蕭濁的話,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了?”
小慕撇撇嘴,竟沒有反駁。因他說的三句話中,有兩句話確是實情。蕭濁請她幫忙取賬本那回,又請她多幫了一個忙,便是讓她留意歐陽溯的舉動。
蕭濁道:“我有些擔心從源。自取得純鈞劍後,他的性情舉止便異於往常。名劍的能耐姑娘最清楚,他又是用自己的血解封的純鈞。神劍有靈……人靈一體,恐生二心。還請姑娘替我留意。若有不妥,還望姑娘出手襄助,不要留下禍端、教它危害天下!”
這對她來說是順手的事,蕭濁給的報酬又十分豐厚,她便答應了下來。所以歐陽溯被魘靈迷惑心智時,她才會及時趕到梨花台,將他救下。
小慕的態度落在歐陽溯眼裡,倒教他以為自己聽到的話才是真的。他的身子晃了晃,差點就要站不穩了。他的手緊緊攥成拳,臉色白得駭人。
小慕連忙看向那任平遙模樣的魘靈。眼前的這位“任平遙”麵色紅潤、神采奕奕,除去周身淡淡的氤氳光華,看上去完全與常人無異。比起憔悴的歐陽溯,倒是他更像個活人。
“世間萬物主次有序,唯有源頭活水不斷,下遊方不至水枯物竭。公子說是不是?” 小慕突然道。
劍靈直直地盯著她,好看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怨恨。他微微一笑,驟然蕩清了眼底的陰霾。他一揮袖子,隨即背到身後,看上去隻是無意的動作。但是當她望過去時,歐陽溯的掌心已經不再流血了。
“少箏姑娘博覽群書,說的話自然合情合理。”劍靈平靜溫和地說。
“少箏?”歐陽溯輕聲問。
“從源認識慕姑娘才數日,所以還不知道,‘少箏’是慕姑娘的名字。隻不過比起名字,一向是她的號更響亮些。說起來,我叫了這麼久的‘姑娘’實在是失禮,早該尊稱一聲‘寥戰閣主’才是。”
“你說什麼?!”歐陽溯猛地看向她。
歐陽溯不再失血,他的精神好了一些,脾氣愈大了一分。若說剛才隻是憤怒,現在便可稱得上是憎惡。
他早知道她不可能是個普通的小弟子,但也隻以為她是昆吾閣主較為器重的弟子。如果她僅僅隻是奉命行事,她的一切作為或許還是身不由己。可她竟是那發號施令的閣主!是傷過自己數十莊眾、劫過自己無數貨物的主謀!若她是昆吾閣主……誰知她與蕭濁之間是單純的互利,還是密謀已久的算計?
他的手依然攥著拳頭,指甲狠狠嵌進翻著新肉的傷口裡。他疼得直出冷汗,卻是咬牙問道:“你當真是昆吾閣的閣主?”
小慕不懼承認,大方說道:“是啊!”
“好!好得很!”歐陽溯扔下這句話,隨之祭出玲瓏匣。玲瓏匣汲取七星龍淵之神力,變化自如,此時變得三尺見長,恰如一柄木頭長劍,即便形態鈍方,卻有著十分淩厲的氣勢。
歐陽溯騰身而起,逼至近前。小慕飛上屋簷,如一隻靈巧的燕子。她手執長鞭,尤擅遠攻。銀鞭揮展,似一條銀色的小龍,乘風破雲、勢不可擋。銀鞭一卷,驀地繳了他的玲瓏匣!再度揮展,便是衝著他的左手而去……
一道水牆拔地而起,撞偏了銀鞭華鏈,亦將兩人分隔開來。小慕扭頭一看,卻見“任平遙”一揮廣闊的衣袖,周圍又出現了三道水牆,將他們兩個牢牢地困在中間。她的目光所及,全是一方方瀑布似的水簾,就連“任平遙”也看不到了,隻聽到他的聲音輕柔地響起。
“混沌亂世,如此棋局……你二人也不過是棋子而已,何苦自相殘殺……”隨著他縹緲的聲音而起,四周的水幕好似融化的冰牆,淌下數股細細的水流,在他們腳下交織成規整的網格,恰似棋盤的形狀。“世間沉屙,皆有症結……汝之症結,原在此處……”
水簾驀地落下,濺起一片水花。小慕驚奇地發現,他們已不在平波祠中,竟來到了遙河中心的沙洲上。
而沙洲上早已等著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