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拾踩著鋪陳在水泥地上的日光,走到了攝影機前。
她穿了件珍珠白色旗袍,纖薄的布料覆蓋住肌膚,緊緊包裹住她的身軀,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
旗袍是從衣架子上摘的,均碼,非定製款,約莫是給龍套或者特約角色穿的。
那些為主要角色量身打造的戲服,尺碼都非常私人化,肩寬、胸圍、腰臀比例,都顯得十分苛刻,幾乎隻有本人能塞進去或者撐起來。
所以均碼的衣服,反而更容易改造。
為了掐出鹿拾的細腰,服化組的工作人員,特意在旗袍後方固定了好幾枚彆針,硬生生將尺碼縮小。
原本略顯土氣的直筒下擺,也被大刀闊斧地收攏起來,改成了類似魚尾裙的模樣。為了方便活動,側麵恰到好處地開了衩,露出一雙白皙纖細的小腿。
至於不易改造的上半身,則乾脆利落地,用一件綴著毛領的墨色絲絨大氅遮蔽起來,像鋪罩在潔白月牙上的黑夜,顯露出生人勿近的壓迫感。
無一例外,在場的人都被驚豔到了。
按理說,這種均碼戲服,儘是些頂便宜的流水線款式,料子做工都不怎麼好,廉價感十足。
但鹿拾卻出人意料地,將它穿得頗顯貴氣。
仿佛真是故事裡那個,坐擁千億身家,隨隨便便一抬眼,一旋扇,無需開口,就能在上海灘掀起腥風血雨的千金貴女。
“怪不得網上說,小鹿老師套麻袋都好看,”場務忍不住驚歎道,“今天可算是開了眼了!”
聽見這話,季導忍不住頷首認同:“對,甚至比定妝那身更合適。”
如果說那身墨綠色旗袍,隻是烘托了鹿拾的顏值,那眼下這身搭配,則更加凸顯了莫嫣的雙重身份。
白珍珠與墨色大氅,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與隱忍決絕的女臥底,兩道看似毫無關係的平行線,竟然猝不及防地拐了個彎,在鹿拾身上得到了無比和諧的交彙。
仿若白月光與朱砂痣的和鳴協奏,紅玫瑰與白玫瑰的完美結合。
撞見這幅畫麵。
本來等著看好戲的施昊,不由得身軀一陣,倏地從椅子上坐起來,手裡的咖啡險些潑灑到杯外。
幾分鐘之前,他還坐在遮陽傘底下,一邊想象著鹿拾驚慌失措的表情,一邊接過助理遞過來的熱咖啡,優哉遊哉地小口啜飲。
然而幾分鐘之後。
他就被鹿拾那極具衝擊力的新造型,驚豔到舌撟不下,幾乎快要忘記呼吸。
鹿拾卻懶得多給他眼色。
她幽幽瞥他一眼,隨即轉向季勇:“導演老師,我準備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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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導神情肅穆地坐到監視器後方,宣告第一次開拍。
攝像機啟動。
片場周圍的時間,瞬間倒回了上世紀30年代。
悠揚繾綣的名伶嗓音傳來。
歌舞廳“愛樂絲”內,金碧輝煌,人聲鼎沸,一派醉生夢死的奢靡氛圍。
鹿拾化身莫嫣,姿態款款地步入取景器。
她手拿口金包,風姿搖曳,逆著人流往後台方向走去。墨色大氅的下擺,隨著她的步伐晃動飛舞。
沿途遇到不少阿諛之人,或高舉觥籌,問她要不要來喝一杯,或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地敬她一聲“莫小姐”。
聽著此起彼伏的招呼,鹿拾禮貌地衝他們點了點頭,擺手拒絕,顯示出良好的家教。
但小巧精致的下巴,卻始終高高揚起,漫不經心的動作裡,明目張膽地帶著倨傲和敷衍。
不可一世的矜貴大小姐形象,登時躍然鏡頭中。
看著鹿拾精妙細微的表情變化,和符合角色形象的動作處理,季導露出滿意的笑容。
即使讀過劇本,在場的工作人員,也被她的演繹吊足了胃口。不知這位大小姐是自視甚高,根本不屑與那些凡夫俗子為伍,還是另有目的,真急著趕路。
攝像機追著鹿拾,一路走到“愛樂絲”後台。
嘈雜的人聲終於散去。
鹿拾屏住呼吸,警覺地往左右看了看。台柱子在場子裡唱歌,丫鬟小廝忙著服務賓客,此時的後台,恰好空無一人。
好機會。
鹿拾側身一扭,閃進了最裡麵的化妝間,躡手躡腳地掩上門。
化妝間裡沒有人。但她沒急著做出下一步行動。
直到豎起耳朵,又等了一會,確認周圍沒有來客後。
她才踮起腳,悄默聲兒走到梳妝台附近,默默從右數到第二列第三塊地磚,勾起食指,輕巧地叩了叩。
聲音清脆。底下是空的。
沒多費功夫,就找到正確的答案,鹿拾悄然鬆了口氣,打開口金包,從裡麵摸出一樣小小的工具,沉穩老練地撬著地磚。
她的動作過於嫻熟,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完美還原了人物小傳裡,對莫嫣“潛伏多時”的描述。
四周圍的所有人,都情不自禁,被她的演技吸引。
儘管旁邊攝影器材密布,打光板、收音器等道具有序排列,密密麻麻的人群打圈兒站著,一切皆彰顯出,此處是21世紀,他們正在拍攝的,不過是一段虛構故事。
但無論是劇組的幕後員工,還是在“愛樂絲”前台走過場的群眾演員,甚至是佇立在旁邊,剛補好妝容,等著接後續戲份的施昊本人。
都被鹿拾霸道而不講理,拉扯著入了戲。
一時間,現代化的器材,熙攘的圍觀人群,似乎都消失了。
滿心滿目,隻剩下那方排布著青磚紅綢,光線氤氳,飄散著庸俗脂粉味道的民國化妝間。
在鹿拾的努力下,地磚很快鬆動。
磚頭下方,放著一枚紅色封皮的小冊子。
鹿拾抿了抿唇,取出冊子,抖掉上麵的泥土,粗略地翻閱了幾頁,發現裡麵白紙黑字,羅列著一份重要的名單。
看多了民國諜照劇的人,大都知道名單的重要性和機密性。身為那個時代的人,鹿拾自然更加清楚。
沒多耽擱。她迅速斂起冊子,和撬磚的家夥事兒一起塞進包裡,準備將轉塊填補回去。
然而同一時間。
門外的走廊,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像是穿著高檔皮鞋。
鹿拾:“?!”
她慌慌張張地回過頭,纖細的手指忍不住顫抖,拿磚的動作也不再穩當,幾乎無法將它嚴絲合縫地嵌進去。
越急越慌,越慌越急。鹿拾胸腔裡的心臟咚咚狂跳,額頭上沁出冷颼颼的汗珠,磚塊發出細微的刮擦聲。
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弄出大動靜,讓門外的人發現。
看到這幅情景,片場的人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大氣都不敢出。
有幾個群眾演員,甚至自覺地捂住了嘴,生怕作弄出聲響,害得鹿拾暴露。
更危急的是。
噠噠的皮鞋聲,居然不偏不倚停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