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風清月朗,沈歸荑飯後消食。
沿著碎石鋪就的□□前行,穿過一片花木葳蕤的花房,一汪清泉靜靜流淌。夜深水寒,清泉上方建造的是雄偉的石獅子,獅子裡銜著石球。舉目望去,一條青磚鋪地的林蔭小道直通院落。
沈歸荑和月白走到西南角,原本荒廢的院子門前掛了兩個燈籠,隨風飄蕩,門口赫然站著自己賜給葉辭的小廝。
月白咳嗽一聲,打盹的小廝被驚醒。看見沈歸荑,被嚇得一激靈,慌忙的迎上來。
月白壓低喉嚨,小聲叫罵:“你們就是這般看家守院的?若是侯爺晚上回來看見了,一頓板子是少不了的。”
等看見緩緩而來的葉辭,故意扯高嗓音,“外邊人若是知道你們這般不儘心,還會說夫人給少爺的都是一些刁懶的奴才。幸虧夫人不放心少爺,今夜特地過來看望。”
裡麵的女使和小廝們聞訊趕來,誠惶誠恐地跪成一排,耷拉著腦袋。
葉辭上前規規矩矩行禮,沈歸荑點點頭,“行了,彆跪著了。今晚每人罰三吊錢。”
隨葉辭進房間轉了一圈,屋內燃著檀香,窗戶緊關著,房內光線不好,清冷的月光穿過窗戶靜靜地瀉在房間裡,將地板點綴得斑駁陸離。
房門正對麵是一個長長的束腰高花案幾,上麵放著一堆經書,沈歸荑隨意翻了翻,是一些兵書。東西兩麵牆上,一麵掛著顏公‘陋室銘’的拓本,另一幅是當代大家的《江帆樓閣圖》。
但最令沈歸荑好奇的是,房間西南角靠近窗戶的茶幾上供奉著一個排位,但排位上沒有寫名字,也沒有寫孝子葉辭奉上。
“怎麼不刻名呢?”
看到沈歸荑不解的目光,葉辭解釋說“我母親……”似乎覺得在沈歸荑麵前說這個字不妥,又改了稱謂。
“我娘喜歡田園自給自足的生活,雖沒有見上最後一麵,但她一直念叨千萬不要把她拘於一方天地。排位是我借慰的方式,如果寫了名字,害怕違背她本意。”
世道艱難,這些年蜀地天災人禍一樣都沒落下,他母親帶著他能活下來實屬不易。
沈歸荑想起自己剛做官去蜀地賑災,流離失所的難民,路兩旁隨處可見的病人,無數的□□聲,當中還參雜著僧侶誦經祈福的木魚聲。
“還有香嗎?我為你母親上柱香。”
沈歸荑臉色沉重,眼神悲憫。
沈歸荑上完香,退後一步,轉身麵對葉辭,昂起頭,問道“你娘姓什麼,老家是哪裡?上頭二老可還在?是侯府的家生子嗎?”
無數個問題砸下來,葉辭不懂沈歸荑肚子裡的心思,隻誠誠懇懇地答道
“我娘沒怎麼提過我的外祖母和外祖父,隻說當初迫不得已來到侯府。”其餘閉口不談。
這迫不得己裡能包含的意思可就多了,是被賣還是流落,兩者……算了,兩者的結果殊途同歸。
“侯府有生祠,就是不知道按你母親遺願,她願不願意被侯府的人祭拜。”
葉辭聽完有點動容,轉眼又神色哀傷,久久不答。
“你可記得你母親長相?我找個畫師將她畫下來,你也好時常掛念。”
葉辭倏地跪下,磕了一個響頭“母親大恩大德,兒子沒齒難忘。”
沈歸荑使了個眼神給月白,月白趕忙扶起葉辭,還為他拍拍身上的塵土,趁勢說道:“少爺,這可使不得。我們夫人是個善良的人,隻要你們這些子輩過的好,她心裡也高興。”
沈歸荑示意葉辭坐下談話,這個時候,葉辭院裡的女使才匆忙將茶水奉上,沈歸荑端起茶杯,端莊雍容的輕吹茶水:“你父親,陛下稱讚他是個忠勇的。侯爺說你騎射功夫不錯,我隻盼著你繼承侯爺的風範,日後娶妻生子,為侯府開枝散葉。”
葉辭低下頭,略有譏諷的笑笑,隨後一臉誠懇的答應。
沈歸荑出門走了離院子一裡地遠,將口中茶葉噗的一聲吐出來,吩咐月白送一些上好的茶葉給葉辭,撇撇嘴:“真苦。”
走到自己院子時,看見屋內燈光明媚,想起葉辭昏暗的屋子,囑咐月白給葉辭送些烏桕燭,並讓月白叮囑葉辭身邊的小廝女使們上點心。
葉辭這邊沒有鬆懈坐姿,猛灌一大口茶水,隨後淡定自若的細嚼茶葉。
深夜,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溜出侯府。
次日,沈歸荑早早梳妝打扮,破天荒的沒有睡懶覺,聽到葉辭又來請安,“他起來了?倒真是勤勉。也好,省的我還要將他喊過來,你讓他在侯府大門口等我。”
“小姐,往日我們出門不是走偏門嗎?”月白邊為沈歸荑穿靴子邊問。
“侯府大門口,走卒商販多,耳目也多,我這賢良的名聲才傳的出去。”
沈歸荑施施然來到門口時,看見葉辭背影挺拔,氣質卓然。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驀然回眸,葉辭唇角揚起溫和的笑意,展臂躬身行拜禮,“問母親安。”
“安,安。”沈歸荑尬笑,不停地打腹語,是個周到的孩子。這種流在骨子裡的氣度不是一日之功,沈歸荑有點相信她母親是迫不得己進侯府了。
葉辭一改往日的文弱,瀟灑上馬,銀鞍白馬,颯遝清爽。沈歸荑不解釋去哪兒,葉辭也不問,隻是騎馬追隨沈歸荑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