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馬隊帶著喧囂的威嚴逶迤行進。
如一截裹上厚布的刀鋒緩慢遞出,看不見一絲死亡的光華。
西域瓦克部落用強壯的駿馬與駱駝馱著百年的美酒,千年的巨參,流光溢彩的寶石,彌漫著妖異的香氣的香包。這是一個覲見中原□□向黃帝獻上貢品的龐大使團。
馬背上的衛士的眼神冷厲而鎮靜,二百一十三位騎兵,他們的兵器沒有一個是相同的,就算有二十個人用刀,那這二十把刀的尺寸形狀絕無一點相似之處。這是個非凡的隊伍。從北方肆虐的風沙中縱馬而來。
馬隊中央的帳車裡一個看不出年齡的男子從厚厚的獸皮簾縫裡望著外麵湛藍的天空,輕聲道:“我已來了,願無處不在的神明佑我。”天際的純白的雲彩飛快掠過,在平曠而寂寥的荒原留下斑駁的雲影,那男子輕輕歎息,馬隊靜靜前進,就像什麼,就像一片無邊無際的荒涼,藏匿著最深遠的秘密與殺戮。
□□皇都。雄偉的城牆緊緊包裹住天子腳下的繁華,夜幕下的城裡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連綿深遠的庭院裡空曠的立著兩個墨衣人,男子飛揚而落拓的神情似已凝結,另一個墨衣女子靜靜道:“明日便要來了。”墨衣男子道:“總是要來的。”
遠處的煙火騰空而起,銀花四濺映的天空如同一片巨大的光明畫卷,墨衣女子望著漫天匝地的明燦煙火暗道,讓我再遇見你一次吧。身邊那純墨的男子靜默的不動,一如曾經的眉動殺機、月遊於西渚的揮手大笑。
墨衣女子定定的站著,忽轉身進屋,一刹時漾起一種淒厲而斷裂的悲痛。這世間縱千裡橫萬丈,每一道溝壑都會填滿沉默的悲痛,隻有在填滿這些罅隙後才能平穩的行走在廣袤而荒涼的大地上。
墨衣男子倏無征兆的騰身而起,無聲無息如一個幽靈溶入煙花飛舞下的天空。去的連這寬敞的庭院也突兀荒袤起來。
屋子響起一個輕輕溫柔的聲音:“我終究還是又看到你的背影了。”這就如一曲絕世的歌謠,讓人心裡生出憂傷又莫名的歡愉。
男子身形如魅,竟已至皇城下,這高大的皇城被半是煙火的光明半是黑夜的天幕籠罩,如同一個踞守欲擊的妖異猛獸。
男子如風如影斜卷而上。
龍翔於九天兮。一息霸烈雄揚之氣倏現,如一張緊密的大網直直撲擊而下。男子的龍翔之勢瞬止。又下。忽斜卷。手起無衣勢。豈曰無衣,修我甲矛。這決然一擊蓬勃生出細密變化。複又下。純墨衣衫獵獵飛揚。已破霸氣網。複又上。展龍翔之勢。
遠處煙花璀燦,墨衣男子站在皇城之上恣肆而落拓。對麵站著一個中年人,乾淨而略已破舊的灰白長袍如鐵如石,在漫天而來的大風裡安然不動,他就像一個斧鑿而出鐵鑄生來的人,淵停嶽峙定定而立。他歎道:“我等了這麼多年,終究還是把你等來了。”
墨衣男子沉默,中年人道:“你知我是何人嗎?”墨衣男子道:“先生聲名振於九霄,一身青龍真氣天下無雙,我已欽慕久矣。”九霄之中,青龍真氣,隻有當朝皇城軍統領宮玄赤有如此霸卓絕世的來曆。宮玄赤道:“此事踟躇二十餘年,也許是該了結了。”
墨衣男子並不說話,宮玄赤指著深遠的連綿宮殿道:“我雖有了結此事之願,但若有人心有他想。”他盯著墨衣男子忽冷聲道:“九霄之中,青龍真氣,未必就會敗給西來高手。”墨衣男子依然靜漠而立。
宮玄赤忽笑道:“這世間的事千絲萬縷,若真想能把它理順,恐怕也隻有神佛之流的人可以做到吧。”
墨衣男子道:“將軍也有理不順的事麼?”宮玄赤歎息道:“心裡有理不順的事的人,又豈止是我一人?”
墨衣男子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而又靜漠的站著。他的神情專注的幾乎已凝固,他緩緩轉身倚在高大的牆頭上.
半空的璀燦煙花把地上的精美宅樓映照的如同洪荒巨獸一樣。從口裡噴出腥臭的血氣,斜眼望著所有的人。
墨衣人道:“這皇城氣象,果真是天下無雙。”宮玄赤:“盛世之下,歌舞升平。也能算是天下無雙?”墨衣人道:“將軍未免執著了。”宮玄赤微眯著眼睛定定看著這個玄衣純墨的男子:“你要說什麼?”墨衣人展眉而笑。
城樓下四通八達的長街如大地上密集的河道,奔騰的冰涼的雪水從山而下悄然滑入,等待著與山峽相遇再發出磅礴的呼嘯。夜風吹的煙火搖曳生姿,這漫長而光明的夜呀!
翌日。西域瓦克使團抵達□□皇都。六十三位麵容冷酷的騎士,一輛獸皮帳車。從□□龐大的儀仗軍團中央緩緩穿過,高大的城牆,繁華的長街,美麗的賣花少女。像長長的寬闊大道,把這一行西域來客引向□□宮廷。
禁門前衛士恭謹而大聲道:“望王子明鑒:本朝向無車馬入宮先例,還請王子棄馬下車移玉金殿。”
六十三騎士如鐵石般不動,帳車裡的人淡淡道:“這是陛下囑付你的麼?”衛士不言,迎接使團的丞相道:“這宮門規矩所限,王子還請海涵。”瓦克王子輕笑:“本王棄車未償不可,而這花字營士兵一生之中,除卻營帳之中,丞相大人何時聽說過有活著開馬背的花字營士兵?”
丞相臉色大變,瓦克部落威名漸盛,全因這叫做花字營的騎兵。花字所向,人畜不留。這有殺手本色的軍團縱橫西域十數年未嘗一敗。也確實傳說著花字營士兵不下馬背的傳奇。
丞相正暗思這個棘手的麻煩該如何解決。一人舊衣長衫悄然而至,拱手為禮向車裡王子道:“皇城軍統領宮玄赤見過王子,奉陛下口諭:許王子車駕花字營人騎進宮。”王子沉默許久道:“進宮。”
寬敞的庭院空曠的都是荒涼,墨衣女子道:“倘若我們錯了那該怎麼辦?”墨衣男子道:“這世間的事本就是理不清的。”
白色的太陽用它那穿越千古的光線一絲一絲的纏繞著光明。拖向黑暗。生兮無途歸。亡兮無所依。孤單的行走終究是件悲愴的事。這一卷的憂傷,這一闕的長歌。墨衣的男女像是兩尊冰冷的神,看不見他們心裡龐大的悲歡愛恨。但是在某一個瞬間風可以犀利而輕盈的穿過巨大的血腥傷口,驚起一群蒼蠅。
皇帝氣度恢弘,威嚴的神情,深徹的目光。王子離開帳車,諸人才明白,這骨瘦如柴的弱質青年為何會一路車駕而來。王子的目光渾濁的可怕,俊秀的麵龐,額前飛揚的發絲,冰冷的如一具製作精美的僵屍。
王子道:“瓦克部薛跡。率使團拜見陛下。”皇帝微笑道:“你的中原名字很有趣。”薛跡道:“陛下見笑。”
晚宴開始的時候漫天而起的繽紛煙火照著西來貴客。皇帝舉酒,滿飲此杯。觥籌交錯,皇帝與薛跡談著塞外的野馬群。馬背上的姑娘。皇都的繁華。就像久未謀麵的知己恨不得說上三天三夜。
席下的宮玄赤靜漠的望著談笑風生的皇帝與薛跡,嘴角彎起一絲無人知曉的譏笑。
舞姬的水雲長袖展開如同一段段柔滑而極有靈性的水蛇,在頭頂翩然起舞,寂寞而悲傷的步伐在血紅的柔軟地毯上旋轉行走。衣袖飛揚,秀美的麵頰冷漠的沒有一絲絲的表情,就像,精致的瓷器。
這夜皇城的煙火明燦,薛跡慘白清峻的臉頰在喝下三杯酒後變的赤紅。麵前絕色的女子與絕世的舞蹈在他看來全是一片晃動的剪影,倏然間他看見了一道奪目的光華,亮的如此震天撼地,從那溫柔旋轉的衣袖間靜漠而來。
忽然薛跡明白了那是一把風華無限澤被天下的絕世之劍。正精準而迅烈的朝自己的心臟走來。冷漠的殺手。薛跡麵前的地毯血紅的可怕,就像一片厚重的血幕,腥氣熏天。驚呼聲遠比這劍來的緩慢,宮玄赤卻安然不動,冷冷的看著這把飛揚而起的劍。
劍入血肉,血珠迸濺。已入一分。兩彎短刀卷上長劍,劍折,刀如鬼魅逆劍刃而去,瞬息劍如遊龍刀意縱橫。短刀的主人是幽靈般的黑衣衛士,似乎在宮廷的每一個光明抑或陰暗的角落,這些狠絕的刀都可以隨時出現,帶來濃鬱的血腥氣息。這兩把短刀陰暗妖邪,護在薛跡身前。
絕色女子冷冷一笑,一擊不中,一逸千裡。水雲衣袖,淡墨色的冷漠。重重鐵甲,也就這樣一轉身寂寞的走了。
皇帝冷冷的道:“以為有你這九霄之人在側,天下已無人能在你麵前出手。”冰涼的眼神直刺宮玄赤道:“若非有黑甲護衛,王子早已被刺,這後果你可知道?”宮玄赤靜漠道:“陛下明鑒:刺客早有準備,我喝下的酒裡有鎖魂焰,此物平凡無奇,卻專以壓製青龍真氣。當時臣實已為人所製。”
皇帝皺起眉頭,九霄之中,青龍真氣。竟無聲無息間為人所製,從殿外吹進來的風如同一把鏽鐵爛銅的沒有刃的刀,隻憑著強大的力量緩緩切進心臟。
宮玄赤迎著風從萬重宮闕裡走出來,一轉身消失在這龐大的夜裡。瓦克王子薛跡坐在湖心亭中,煮茶焚香。宮玄赤道:“今日的刺客是你的人?”薛跡微笑道:“我的人會置我於死地嗎?”
宮玄赤冷哼一聲,薛跡站起來歎息,他的麵龐在這柔軟的黑暗中散發著淡淡的光澤,如同一個深不可測的沼澤表麵平靜安詳的優美。
宮玄赤道:“時間定下了?”薛跡悠悠道:“明夜月圓。人月兩團圓。就是明夜吧。”烏雲裡的月亮久久不現,不知明夜的月是否會出現?宮玄赤靜靜離開,忽回首道:“你要明白九霄青龍未必不敵宛水之劍。”
薛跡淡笑。順著這個龐大的繁華都市的脈絡,許多的人與事在巨大的脈搏中分崩離析,薛跡道:“宮廷之中高手深藏,已知現身兩大高手是刀道鼻祖斬月與解骨。否則又怎能一刀之下擊退名動十年的墨色長歌?”聲音冷靜殘酷的像一彎明月,淒厲而光明。
在石桌上鋪著一張紙。密集的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