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
他閉目盤坐樹下,清風起,桐花暗香浮動。
“至虛極,守靜篤,無欲以觀其妙。”
烏鴉立在一旁,黑袍之下,嗓音沉沉如塤聲低鳴。
……
光翎至今仍不明白,烏鴉到底為什麼要傳授他所謂的“避音訣”,他是強攻係魂師,而避音訣更像是用於偷襲和暗殺的技能,對他而言必要性不是很大。
再者,他始終覺得,把避音訣教給他,對於烏鴉來說簡直是自找麻煩。
比如現在。
“咻。”
身後傳來了極輕微、極輕微的破空聲。烏鴉稍稍一偏頭,伸手握住了腦後飛來的短箭。
“頑皮。”他一如既往地這樣說道。
冰藍短箭被隨手一拋,嗖一下釘入身後樹乾,繁茂的梧桐樹冠一陣搖曳,落下紛紛揚揚的紫色花朵,鋪了一地和他一身。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暗算”、同樣的話語,在這段日子裡早已重複過千百遍。
身後沒有聲音,隻是起了一點點遊絲般輕細的能量波動。
“砰!”
烏鴉反手一扣,掌心穩穩接下後方淩空一拳。
“喂,”光翎的聲音終於在漫天落花中響起。他收了避音訣,語帶不快:“你能不能彆老這麼對我說話,好像我是三歲的小孩子。”
烏鴉紋絲不動坐著,語調毫無波瀾:“哪止三歲,你分明已經七歲了。”
光翎瞪著他,磨了磨牙,強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他從烏鴉手中拔出拳頭,走到他身側,拿腳掃了掃地上花朵,掀起袍子坐了下去,認認真真看著他的側麵:“說真的,你為什麼總是能發現我的箭?”
“融天地,合萬物,世間無我。”
避音訣早已被他悟得關竅,拆解了個明明白白,說到底,世間一切功法逃不過“殊途同歸”四字,用在人身上的訣竅,若是觸類旁通,用在箭身上,那麼也就成了“無聲箭”,大同小異罷了。
但令他苦惱的是,無論“有聲”還是“無聲”,烏鴉總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的蹤跡。
“已經回答過很多次了,你的箭嘯過於響亮。”他說。
“……可我明明已經用了避音訣啊。”光翎忍不住搔搔頭發,魂力凝結成箭,拿在手裡細細端詳。
和其光,同其塵,應該沒有錯。他的箭本就為魂力凝結而成,無聲的同時完全可以兼具無形,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怎麼發現的。
“我說,”他細細打量著烏鴉的側麵,老調重彈,“你的耳朵是不是和常人不太一樣?為什麼我自己發箭時都沒有聽到聲音,你卻可以感覺到?”他伸出手,頓了頓,替他撣去了衣上花瓣,緊接著手勢一變,順勢又去揭他帽簷,“讓我看看……哎呦!”
一記脆響。
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被打到了一邊,光翎身體一歪,捂著通紅的手背,哎呦直叫。
“你又打我!這是第幾次了!”
烏鴉淡淡地收回手:“這是你第七十八次試圖用箭射、用嘴吹、用手摘我的帽子。”
“……”
光翎訕笑,轉轉眼睛,又挺起胸膛:“我是看你天天捂在那裡麵,不見風不見光不見水,替你難受,想讓你出來透透。你又不是鬼,還怕曬太陽?”
烏鴉默然不語。
果然鐵石疙瘩,油鹽不進。光翎心中暗自牢騷,忍不住又道:“讓我看看又怎麼了?又不會讓你掉塊肉,況且我們相處了這麼久,隻許你看我,不許我看你,我豈不是很吃虧?”
這有什麼吃虧的?烏鴉看看他皺起來的臉,想不明白。小孩子似乎總有著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斤斤計較。“我長什麼樣子,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
烏鴉搖搖頭,他將眼神放空,投向遠方:“這個世界上,人的相貌最不重要。”
“你錯了,相貌當然很重要,”光翎反駁道,“起碼將來它能讓我在你脫下這身皮的時候還能認出你,然後打你個狗啃泥。”
“……”
烏鴉似乎在笑了,細微的震顫從他的胸腔中傳出來。
“好,我等著。”他說。
……
接下來的時間,光翎持續在溪邊樹下修習著他的無聲箭。
經過他反複的觀察和確認,烏鴉確實對聲音有著非同尋常的洞察能力,儘管他覺得自己的箭矢已經足夠安靜,可總是會被對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現。很顯然,他雖然參透了所學的東西,但實用起來卻多多少少欠了些火候。
“唉。”
他發出了這些日子以來數不清第幾次的歎息。
“不必操之過急,”烏鴉捏著他的手腕,抵到他胸腹交接處,“吸氣。”
光翎依言吸了一口。
“避音訣的效用跟使用者的實力也有關係,”烏鴉說,“待到你踏入封號鬥羅,必然能夠更完美地運用它,屆時若不是等級比你高出兩級以上,必然無法發現你。”
他的聲音很認真,手把手教他的姿態嚴肅又端正,光翎抬頭,看著他漆黑滾著金邊的帽簷,一時竟有些恍惚。
“你到底……為什麼要教我這些。”
避音訣,以及其他……那麼多那麼多的東西。
“吐氣。”烏鴉又壓住他腹部。
“你在武魂殿選拔賽中,已經用過器魂真身,”他的聲音很低,“既然顯露過了武魂真正的模樣,那麼有些事遲早都要發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你不願意將你的秘密告知我,但我猜,這世上某處一定存在著你所忌憚的東西,你在選拔賽中表現奪目,消息遲早會傳到某些人的耳朵裡,有這一技傍身,不說保你安全無虞,但今後離了我,遇到什麼事,起碼能讓你活得久一些。”
心中浮起複雜滋味。
“那麼,除了避音訣呢,”光翎道,“我是說,你教我的所有東西。”
“時而對我冷淡嚴厲,時而又關懷備至,時時刻刻推著我進步,你到底懷抱著怎樣的目的?”
“以後你會明白的。”烏鴉說。
“我要現在就明白。”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努力走得更高,變得更強,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必想,”烏鴉不再接他的話,“在此之前,要學會蟄伏和等待。”
……
“要忍耐,要學會蟄伏和等待。”
母親摸著他的頭,這樣對他說。
他年幼懵懂地看著她,夕陽給她通紅的眼眶鍍上了一層金色,使這個向來無情的女人看起來不那麼像剛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