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特輯·父母之愛子 這是光翎的第……(1 / 2)

這是光翎的第十三個生日。

宴會辦得很倉促,倉促到甚至稱不上是一個正式的宴會,但畢竟是少主的生日,族老們全都到齊了,將光翎團團圍在中央,眾星拱月一般。

我和他的父親坐在最高處的位置上,觀望著。

被眾人擁簇在中央的光翎,看起來並不如何開心。他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不,比往常更加冷漠,嘴唇微微垂著,弧度讓我覺得眼熟。

我想起來了。

昨晚對鏡梳妝,侍女來呈報“少爺來了”的時候,鏡子裡我的嘴唇,和他的如出一轍。

對啊,他畢竟是我的兒子,身上流著我的血。

……

“功課都查過了?”

“回母親,父親今日全部查過了。”他垂著頭,答得很恭肅,用的也是最尊敬、最生疏的稱呼。

北境的天是冷的,屋裡的燭火是唯一的暖色,跳躍著映在他的頭發上,像是鋪上了一層橘色的薄粉,讓他看起來乖巧又溫順。

我的手向前伸了伸,又收回。

“那就好,”我說,“回去吧,早些歇著,明早不用來問安了。”

他似乎呆了呆,抬頭看了一眼我,又迅速垂下,沒有動。

作揖的手指微微捏著。他在緊張。

“怎麼了?”

“回母親,”他的聲音變小,“明天,明天是……”

“是你的生日,我知道。”

他一下子抬起頭來,眼睛閃過驚喜和期盼,映著晶瑩的燭光,看向我。

“不會忘的,回去吧。”

他看著我的表情,眼中的光芒逐漸熄滅。

“是。”他深深作了一揖,轉過身去。

回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尾的紅色。很淺,不用心看就無法發現。

他的眼睛也很像我,喜怒哀樂,我無法不對這雙眼感到熟悉。

房門很快打開。

他走了,隻留下一個背影。

十二歲的孩子還沒有長成,肩膀甚至不如他的父親一半寬闊,個子也才到我的胸口,雙頰甚至還墜著獨屬於孩童的柔軟頰肉。

但是他轉身離開的樣子,像個大人。

十二年了。

我竟已成為他的母親十二年。

他邁出了門坎。吱呀一聲,房門關上了,聲音空洞得心臟發緊。

剛剛他站定的地方,墜落了一根頭發,我下意識地走過去,將那根頭發撿起來,又回到梳妝台,翻找了好半天,終於找到了藏在抽屜裡最深處的那個盒子,打開。

盒子裡有紅色的絨布內襯,上麵躺著十一根銀色的頭發,從上至下,由細變粗,由短變長。每一根都銀光熠熠,末梢微微打著可愛的卷兒。

我將手中這根放了進去,湊齊了第十二根。

“夫人,”侍女喚醒了遊離的我,聲音滿是擔憂,“您沒事吧?”

我回過神來。

“沒事。”

侍女小心翼翼的。“那,我伺候您洗臉?”

不是剛洗過麼?

我覺得奇怪,抬起頭來看鏡子裡自己的麵容。

紅色的眼尾,滲著濕痕,和光翎剛剛離去時如出一轍。

“不用,”我輕揩一下眼角,平靜道,“卸掉釵環,梳頭吧。”

“是。”

黑色的木梳,銀色的發絲在其中穿行,屋裡的燭光不太明亮,那些頭發被梳子襯著,一時竟分不清是銀色還是蒼白。鏡子裡的女人依舊有著風華正茂的臉,眉目溫雅端方,唯有一襲銀發黯淡,給這張姣好的臉添了些說不清的滄桑和疲憊。

這麼看來,光翎的頭發倒是比我的亮得多。

想到這兒,嘴角不自主地便笑起來。

他剛出生時便是這樣,有著比全天下的孩子都漂亮的胎發,乖乖地貼在頭頂上,整個小小的一團縮在繈褓裡,抱在懷中的感覺,很軟。

他的臉蛋那麼嬌嫩,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破碎,小小的鼻子和嘴巴,眉毛很淡,還沒有長全。我還記得當時剛剛生產完,臥在床上,全身疼痛的感覺,可當我把他抱在懷裡,他開始吮吸我的乳汁的時候,一切疼痛就都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看著他拱在懷中的側臉,心想,我願意把全世界都給他。

他天生就是會笑的,即使麵對他那與母親完全不同的、冷硬如刀的父親也一樣。我的丈夫從訓練場趕來了,不顧我的抗議,將他抱在了自己粗糙堅硬,滿是殺伐氣的懷裡,拿自己粗短的胡茬去蹭他的臉蛋,我自不必說,就連旁邊的侍女也看不過去,可這小人卻咯咯咯地笑起來,麵團一般柔軟的小手小腳裹在繈褓裡,興奮地扭扭蹬蹬,仿佛一點也不痛。

於是我的丈夫也笑了。

我很少看他笑。他總是沉默的,嚴肅的,比北境的最高大的白塔還要冷硬,此刻綻出的笑意,比三月的春草更加生澀,卻也生機勃勃。

“想好叫什麼名字了嗎。”

他問我。

沒有。

怎麼可能想好呢,他尚在腹中的時候,我曾在心中擬了無數個或聰穎活潑,或沉穩遠大的名字,但將他抱在懷裡的一瞬間,我卻覺得,這些沒有一個能配得上他。

“你來取吧。”我說。

雖然我很想自己來,但他有更好的主意也說不定。

“辛苦生下了他,應該由母親取才對。”他搖搖頭,把他抱回給我,又將腦袋湊過來,用粗糙的食指逗引他。

兒子將他的手指攥在了手裡,嬰兒抓握的力氣很大,拿住了什麼就不願意放手,於是父子倆便笑眯眯相對著,一個循循誘哄,一個咿咿呀呀,畫麵暖得像北境許久未曾來臨的春天。

柔嫩的小手抓著粗糲的指節,我的丈夫常年累月習弓的厚繭也被牢牢握在了手中。

“光翎。”

我看著他們,輕聲開口。

丈夫愣了愣,抬頭看我。

“就叫光翎。”

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