椋覺得奇怪,往前方案上掃了一眼,碗已經空了。
怪事。
“光翎冕下,此次已將殿中鬆枝全數送到,辟邪驅蟲請您任用,”椋朝著二人方向盈盈一拜,“為免不夠,卑職還帶了些香丸,置於殿中,亦有凝神辟邪之效,還望冕下笑納。”
早些將事稟完,讓他多加休息才好。
哪知她一出聲,那邊五供奉兩眼掃過來,臉色頓時一變。
怎麼……了?
椋下意識垂頭掃視自己。
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
四周好冷,冰窖似的。那邊,五供奉的酒似乎醒了一點,似乎又沒醒透,一把將扶著他的大人推開了,後退了幾步,不說話。
他瞪向自己的目光像是帶著冰碴的利箭。
椋無措起來,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惹了他。
“光翎。”大人開口了,沉聲叫五供奉的名字,語氣很嚴肅。
少年封號鬥羅終於將逼視自己的眼神收回去了,轉而狠狠瞪向他。
“椋,你去將香丸置於後殿內寢,然後退下。”大人說。
"是,”有了解圍,椋連忙應下,朝後殿去了幾步,又遲疑了,目光望回去,“內寢……”
主人還沒有發話,她就這麼去了,合適麼?
“無妨。”青鸞朝她頷首。
椋看了一眼那昂著頭與大人對峙,未作任何表態的銀發少年,按下心中忐忑,疾步朝後殿而去。
“哢噠。”
門落響了,椋用最快的速度布置好了一切,退了出去。
沉重的大門將一切世俗隔絕在外,這裡隻剩下了兩個人。
“光翎。”
青鸞的聲音柔軟了許多。
光翎依舊在瞪他。他知道這很幼稚,很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應該做的事,但他控製不住。
他也知道那名為椋的女侍與青鸞從未有過越軌之舉,青鸞對於她自不必說,她對於青鸞,也隻不過是將他當成一生都要追隨的主人罷了。
可他就是不喜歡,不高興,看到她跟在青鸞旁邊,他難受得厲害,心裡就像有一萬隻螞蟻在噬咬。
他就是小心眼,那又怎麼樣。
酒精無限地放大了情緒,喜悅在看到那個外人的一瞬間變成了難以遏製的憤懣,這樣兩極反轉的滋味,他真是受夠了。
青鸞難道不懂他在想什麼嗎?他一定是懂的,自己此前早就與他說過。可這男人還能像這樣跟個沒事人一樣與自己搭話,是覺得他好糊弄嗎?
出離憤怒也不過如此。
“光翎!”
青鸞在身後叫他。
他理也不理,直走開了,去了後殿。
進了內寢,他重重將門一落,一把將自己扔在床上,頭悶死人似的深埋在被子裡。
肖似青鸞的雪鬆味在這裡遊蕩,無孔不入地鑽入鼻尖。心中的失落與酸意越盈越滿,根本無法平複。
他有意無意地將耳朵豎起來,聆聽著門外的動靜。
……半天了,沒有聲音。
那家夥沒追過來?
怒氣再次衝頂,他恨得一口咬住被角,叼住了,手腳並用連打了好幾個滾兒,將自己裹得像個作繭自縛的蠶。
臭青鸞!
臭青鸞!
臭青鸞!
休想再叫我原諒你了!
一邊發著狠,一邊將耳朵再次豎起來,又聽了一會兒。
還是沒動靜。
不會……走了吧?
走就走,走了就再彆來了!
雖然這麼想著,心中卻七上八下,他沒心思打滾了,將身上纏著的薄被扒下來甩到一邊,踮著腳偷偷走到門口,側著耳朵仔細聽。
……依然沒有動靜。
真的走了……?
心臟一下子掉進了深淵,他難受得透了,再也顧不得麵子,立刻就要出去找青鸞。
門被一把拉開。
青影佇立在其後。
光翎一驚,往後退了半步,看著那沉默的男人,鼻根立刻酸了:“你……”
青鸞深邃的眼睛看著他。
“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光翎猛然把頭轉開,恨道,“我一直不開門,你就打算一直這麼站著嗎?”
“光翎,”青鸞依舊望著他,“對不起。”
光翎徹底怔住了。
“是我考慮不周,”青鸞認真地注視他的臉,“明知道你在意,還將她帶來這裡,是我的錯。”
“我向你道歉,不要生氣了,好嗎?”
所有抱怨的話全部卡在嗓子裡,一個字也說不出。
“你知道的,在我心裡……”一切都如夢似幻,男人的嗓音磁性柔軟,近似情話的句子從那雙唇中吐出,奪去了他全部的鬨彆扭的能力,“你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開心。”
“所以彆生氣了,好嗎?”
這男人總是寡言的,不擅長表達的,以往他們之間相處,總是自己多挑些話頭,他負責接著,如今角色互換,光翎才發現,原來接話完全不是想象中那麼容易。
臉頰又熱又辣,他望著那張俊臉,近乎是張口結舌了,半天才不過腦子地擠出一句話:“非常重要是多重要。”
這句話一出,他頓時想給自己一拳。
天啊,天啊,天啊,難道人越老臉皮就會越厚嗎?這種聽起來像是打情罵俏的話到底是怎麼說出口的啊?!
本來就不怎麼清醒的大腦更暈了,他呼哧呼哧喘著氣,眼見青鸞眼底浮現出笑意,恨不得立刻逃離這難堪的局麵,管他鑽到土裡還是飛到天上,總比在這傻站著的好!
噔噔噔,少年立刻轉過身去,逃似的朝前走了幾步,把距離拉遠了。
聲音自後方再度響起,看似作答,卻帶著玩笑的意味:“嗯……很重要的重要。”
這下不僅是臉火辣辣了,連著耳朵脖子都一並辣紅起來。
“少說漂亮話!”他也不回頭,悶聲吼道。
青鸞含笑望著他。他的視力很好,即便光翎離得很遠,他也能清楚地看到他半邊臉上特意隱藏過表情。這孩子本就長得稚嫩,臉頰比彆人圓潤些,偏著臉生氣的時候頰肉微微鼓出來,很像一隻往嘴裡塞滿了板栗的鬆鼠。
心弦總在這些不經意的小細節中撥響。
“沒有說漂亮話,都是真的。”青鸞道。
心臟狂跳到完全失去了正常的生物節律。
西方,太陽正在落山。
光翎迎著窗戶站著,夕陽的光輝將他的背影描出了橘黃色的亮邊。
他就這樣站了很久。
“進來,把門關上。”終於,他說。
從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索要雪鬆枝,而對方應邀前來時,就應該有這樣的覺悟了,不是嗎。
“我因為你送的粽子生氣了好久,所以才在宴會上遲到,被灌了那麼多酒。”
銀發的少年逆著光轉過身,臉上的神情看不太清。
就因為自己給其他人也送了?青鸞怔了怔。
“我被勸酒,你沒有攔住。”
少年向他走近一步。
他是勸了的,可二哥那個脾氣,旁邊還有降魔煽風點火,誰能拗得過?
“我醉了,你送都不送我,把我交給彆人。”
少年再近一步。
霜也算彆人麼……?
“帶著你那女侍來我殿中,給我添堵。”
再近一步。
……確實是他疏忽了。
“所以要你補償我,是不是理所應當?”
少年終於近到眼前,他背著光,一雙眼是酒精迷蒙下的混沌,還有……狂熱的灼亮。
青鸞下意識地退後。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樣的眼神他是在太過熟悉。
後麵是椅子,小腿在最後一步避讓中被抵住,整個身體順勢落進了椅中,退無可退。
有些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明知故問。
“……怎麼補償?”
少年樣貌的情人個子是沒有他高的,可現在他逼近自己,從神情到姿態,無一不是居高臨下。
“把衣服脫了。”光翎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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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回手將他握住,兩人的五指穿插在一起。
“現在……不生氣了?”良久,青鸞道。
光翎一呆,顯然已經忘了生什麼氣。
某種意義上還蠻好哄的。
青鸞又笑起來。
銀發的少年頓時覺得很沒麵子,正想爭辯些什麼,又被他的笑容吸引了。青鸞很少笑,但他笑起來很好看,原本嚴正的眉目徐徐展開,看起來明淨又舒緩。
光翎愣愣看了半天,喃喃道:“要是我們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青鸞亦是一怔。正想著要怎麼回答,光翎又握緊了他的手,自言自語:“會的。”
自問自答的樣子也蠻有趣。青鸞望著他認真的模樣,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二人同去洗了澡,將自己整飭利索了,換了裡衣和床單,才又躺回了床上。
青鸞:“今天的粽子……”
本意是想問問合不合口味,哪知光翎立刻道:“少提,說起來就生氣。”
“?”
“給我就算了,竟然也給彆人。”他嘟囔。
還為著這個事呢。
青鸞頓時哭笑不得:“這麼小氣?往年過節你不也各殿裡都送,我也沒說什麼。”
光翎一怔,立馬道:“但我往你那兒送的可是最多的!”
這倒確實。
青鸞想起了曾經在三供奉殿門口堆成山的那些蜜棗粽,忍不住歎氣。
“可你忘了,我不太愛吃那些甜的。”
盛情反而成了負累了。每年過節他都得計算著如何在不辜負對方美意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地將自己承擔的部分減到最少,因此那段時間,三供奉殿侍者最常忙的事就是奔赴各殿詢問有無粽子不夠的,甚至跑去大供奉處請示是否需要拿一些呈敬神前。
神畢竟也是女兒身,應該會喜歡的吧。
如此種種,數不勝數。
光翎顯然心虛了,但還要強詞奪理:“你不也忘了我的喜好麼,我愛吃的蜜棗餡兒,你一大堆粽子裡就送了這麼一點兒。”
“……”青鸞扶額,“此前言之鑿鑿說要戒甜,還非要我記在心裡的是誰?”
“……”
青鸞無奈:“我也實在不知道是給你一樣還是多樣的好,隻一樣蜜棗的,你覺得我不將你的發願放在心上;多送來幾樣,你又嫌愛吃的少,倒成了我苛待你。”
“……”
少年一臉尷尬,無言以對。
“好了,都過去了。”青鸞也不計較這些,大方地將這一頁揭過了,又低聲問,“除了粽子,其他的也……都收到了?”
“什麼東西啊,不知道。”想起粽子裡那張卡片,尷尬煙消雲散,光翎又開始甜滋滋的,但還要假裝不明白。
“賀卡,”青鸞歎道,“寫給你的,隻給了你。”
心裡更甜,光翎哼道:“鬼話連篇,我怎麼知道你沒有也送給彆人。”
“不講理。”
“嫌我不講理你找講理的去。”
青鸞又氣又好笑,佯作起身狀:“那我回去了。”
腳剛踩在地上,還沒等站起來,身後就有動靜了。
“回去吧,今天出了這個門,以後就再彆來了。”
笑容已經到了壓抑不住的地步,青鸞轉身,看著側躺在床上,臉對著牆的少年:“十句話裡十句違心的。”
“誰違心了,”光翎啪地躺下,擺擺手,臉都不回,“趕緊走,趕緊走。”
“好。”青鸞理了理衣服,踏出了房門。
他到前殿走了一圈,看到桌上擺著的空醒酒湯碗,還有被掰開了一口沒吃的粽子,將粽子拿在手裡,又返回了後殿。
腳步特意放輕了,他遮掩著身形,暗暗站在門側,打量裡麵的情況。隻見光翎已從床上起來了,隻穿了一身裡衣,呆呆地坐在那裡,眼神望著門口的方向,滿臉失落。
心臟猛然抽痛。
說沒有後悔是不可能的。青鸞端著粽子走進門:“光翎。”
少年的眼神猛然一亮,隨後又狠狠彆過了臉。
“不是讓你走了就彆回來麼。”他的聲音沙啞。
這孩子當真了。
玩笑是假的,可是傷心是真的,失望也是真的。自己之前拋棄過他一次,著實不該再拿這種事逗他。
悔意無以複加。
青鸞端著粽子,坐到床沿,溫聲彌補:“我沒有走,你看,“他將自己的衣袖伸到光翎麵前,“衣服都沒有換,走到哪裡去?”
“我隻是去前殿拿這個了,”他又將手裡的粽子放在他眼前,“來嘗一口?今天可是過節了。”
“不吃。”光翎推開他。
青鸞垂下手,靜靜望著他的側臉:“對不起。”
少年睫毛一顫。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道歉。
“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是我的錯,”青鸞低聲道,“以後不會了。”
光翎用力眨了眨眼,眨掉其中的潮氣,惡狠狠轉過臉來,瞪他。
“這個你不愛吃,明日我差人送些彆的。”青鸞將手中的粽子放向一旁的長桌。
“慢著。”光翎截斷了他。
他從他手裡拿過那粽子,咬了一大口,咀嚼。
“彆的哪有蜜棗餡好吃,”少年的腮幫子鼓鼓的,重新變成了鬆鼠,“正式宣布,從今天開始,我不戒甜了。”
青鸞望著他,笑了。
“甜嗎?”
“甜啊,特彆好吃,”光翎將咬了一口的遞給他,牙印正好到了中央甜倒牙的蜜棗的位置,“你也嘗一口。”
“……”青鸞看著,猶豫。
“怎麼?嫌棄我啊,還是嫌棄我最喜歡的粽子,你說一個。”光翎威逼。
總感覺他下一秒就要說出:“又不是沒吃過我的口水……”這種激進的話了,青鸞隻好接過來,接著他的牙印咬下去,將最難以下咽的棗子的部分吃進嘴裡,咀嚼。
“怎麼樣,好吃嗎?”
“……好吃。”喉嚨與舌頭互相爭執半天,才勉強打著配合吞下去。
今晚要反複刷牙。
光翎湊到他麵前,仰著臉研究他的表情,一臉得意:“我就說好吃嘛,很甜,對吧。”
他在笑,眼睛眯起來,嘴巴彎彎的,狡猾又可愛。
心中微微一動。
青鸞輕輕垂下頭,輕柔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低聲道:“嗯,很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