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黃空間中,純白鶴影翻飛。
三百枝。
持續反射的冷光像塊甩不脫的狗皮膏藥,頻頻騷擾他,打斷他早已準備好的動作,光翎氣到幾乎要發瘋了,不知道多少次喚出神弓來瞄準了那光,針尖對麥芒精準地將它擊潰成光點,然而不過幾秒,那些光點就像打不死的蒼蠅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凝結,再度朝他衝去。
六百枝。
身體在入穀之前遭遇風雪侵蝕,凍傷的膝蓋至今仍在裂痛,扭轉間發出不自然的摩擦聲響。
九百枝。
身體大汗淋漓。
得虧這些年來烏鴉的魔鬼訓練,否則他會在這時耗儘氣力跌落下去,摔成肉泥。
一千二百枝。
他狼狽到不成樣子了,麵色赤紅,渾身濕透,原本還能靠著腳尖點在梢頭的身體因為發抖隻能轉而變為並不靈活的坐姿,雙掌緊緊握住身下的枝條以防掉下去。
太高了,地麵早已不見了蹤影。少年成了深秋掛在梢頭的最後一片枯葉,風再大一些,就會失去憑依,向下飄落。
身體感應到了危機,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填補生成著魂力,耗損多少,就會在下一刻補充回雙份。
代價是抽取他的精血。
一千四百枝。
汗液也已經流儘。
嘴唇乾裂起皮,腹中饑餓難當,背袋裡的乾糧所剩不多,入穀之後他再沒有進過食水,還未到達封號鬥羅的軀體並不能對這樣的苛待無動於衷,眼睛在饑餓和疲勞的雙重驅使下開始出現花影。
好在枝條越來越高的同時,也向瀑布越靠越近。再往上一些,他就能喝到水。
一千六百枝。
瀑布貼麵狂泄,墜入下方茫茫無儘的深處。拜冷光所賜,他的身體添了好幾道口子,血液的滲出使得口唇愈發乾渴,然而敵人凶煞,他隻來得及在襲擊的短暫間隙中捧水飲下。
眼神仰望上方。
再往上,枝條就全部淹沒在水浪裡了。
一千八百枝。
狂肆的白浪正在發了瘋地拍打他的臉龐,衝擊他的身軀,折磨得他就像持續被掌摑一樣大腦嗡鳴作響。本來還能夠靠著聽力輔助躲避那凶光,現在連聽力也一並被那狂瀑之聲奪去了,最重要的視覺也淹沒在白花花的飛沫與氣泡中無法掙脫,所依賴隻剩直覺,身體受著求生本能的指引,木訥不堪地躲避著四處飛襲而來的攻擊。四肢軀乾接二連三地被劃傷,周身傾瀉而下的水流都已經被血液染成了淡淡的粉紅色,全身上下都在出血,又在水的衝擊之中由刺痛變成麻木,或許他應該感謝這水,經著它的“沐浴”,才使得自己看上去不像個可怖的血葫蘆。
一千九百枝。
魂力好像耗儘了,又好像沒有耗儘。
確實沒有再多的可供抽調的魂力了,可不能抽調的還有很多。
他產生了熟悉的感覺。和八十四級巔峰時相同的、即將突破的感覺。
體內圍起了似曾相識的隔膜,裡麵牢牢攔著將更加廣闊的、浩如煙海的魂力。不同於突破八十五極時屏障的高聳厚重,這隔膜是軟的,就像母體懷孕時將胎兒包裹在內的羊膜囊,溫熱、纖薄、卻又無比堅韌。所有的魂力都被裹在柔軟的膜裡,洶湧磅礴,卻完全無法逃脫。
大約這便是九十級的玄妙之處。自來柔勝於剛,這看似薄弱的隔膜比高山厚壁更加難以打破,魂力已經到了八十九級最邊緣的地方,可也不過是將它撐得薄了些,即便在上麵打上兩拳,也像打進了棉花似的,隻收獲了一些液體咕嘟晃蕩的聲響。
隻需要一根針,一條刺。
可是,在哪裡呢。
一九九六枝。
瀑布轟隆隆地響著,生機伴著水聲流逝,再往上的枝條在哪兒,他已經快分不清了。
光芒的彈射那麼快,刺入水流的尖嘯是索命的長哨。
竭儘全力找到支點的位置。抓住,翻越。
一九九七枝。
小腿皮肉再度被削開,已經分不清是第幾次了,裡麵湧出一大股血,融進水裡噴出去。不過也習慣了,算不了什麼。
一九九八枝。
輕微的撲哧聲在狂瀑之中也足夠嘹亮。這次是側腰被穿透,不過還好,避開了內臟。
一九九九枝。
這次擦傷了脖頸,貼著喉管過去。他還活著,運氣不錯。
兩千枝。
抓住,翻越……
“嗖——”
習以為常的嘯叫,習以為常的冷光,習以為常地劃過身體,接著向下,擊中了……
身下,原本堪作落點的枝條。
樹枝被打偏。
腦中轟然一響,甚至來不及思考對策,通天狂瀑之中,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腳尖踩空,身體猝然墜落!
……
脖頸傷口猛地一跳。
這下疼得人沒有防備,連太陽穴和大腦都被牽拉了一下。
明光堂皇的高峰上,靛影本向主殿行進,腳步驟停。
“大人,怎麼了?”女侍疑問聲響起。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定住了腳,扭頭望向北方。
遙遠的天際金光澄澈,薄雲平和,細風悠遠,並沒有任何異常。
椋隨著他望去,滿麵不解。
男人一動不動地停滯著,傾聽著。
風盤繞在耳邊,帶來了遠方的消息。
“大人,祭典馬上開始了。”椋看看日頭,又看看身後跟著的侍者長隊,忍不住催促他。
許久許久,久到她懷疑對方是否決意放棄參加大典的時候,靛影終於動了。
青鸞依舊沒什麼表情,他收回了目光,轉過頭去,邁上長廊,走向主殿的方向。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