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可去,無處可藏,從這日起,光翎開啟了他日複一日的單調生活。
血獸——體內的聲音是這麼稱呼這東西的,他就也跟著這麼叫了——自然是極難對付,雖修為剛剛突破十萬年,可也是先他一步越過了那道分水嶺,到了封號鬥羅的境界。若不是它恐懼月光,不能時時作戰,光翎能否熬到見到第二天的太陽也難說。
這畜生長了副山一樣的身子,動作起來卻比鳥雀還要靈巧,出招更是勢大力沉令人避之不及,麵對著它,命懸一線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一開始光翎還試圖硬抗,得了幾次慘痛教訓,再也不敢逞強充楞,見血獸對那祭壇心存愛惜之意,便借其當做擋箭牌,每每精疲力竭應付不來時,便拚力往壇根躲上一躲,多少也能爭得一些喘息之機。
日日如此纏鬥拉鋸,不知不覺,天上已黑白交替了十幾輪。
某夜。
“呼……”光翎靠在大石上,長長舒出一口氣。
原本齊整的白袍如今早就不能看了,過瀑布、穿山洞、下深淵、戰惡獸,這身衣服跟著他吃足了苦,從上到下血漬、汗漬、水漬、泥漬遍布,破爛襤褸,衣不蔽體,上身效果比戰亂饑荒裡的乞丐還要慘烈些。光翎煩了,乾脆將它全脫了扔在一邊,赤條條地在此處打架、療傷、修煉,實話實說,比穿著衣服還要乾淨方便得多。
“你是不是該把眼睛蒙上避避嫌?”把自己扒光之前,他猶豫了一瞬,對體內的聲音說。
“首先,我沒有眼睛,”聲音道,“其次,看了又有什麼關係?你繈褓裡光著屁股被爹娘把屎把尿的模樣我都見過,到現在才想起來扭捏。”
“……”光翎臉皮薄,立時懵了,反應過來立馬爆炸,“你給我閉嘴!”
聲音哈哈大笑。
少年臊得耳尖通紅,根本顧不得追究他為什麼知道自己小時候的事情,隻抓耳撓腮一心想著怎麼反擊回去了,哪知急怒之下不小心扯到背後的傷處,頓時一陣呲牙咧嘴。
“現在倒是長大了些,不再是以前那個伸胳膊蹬腿要奶吃的娃娃,”聲音乘勝追擊,忍笑上上下下打量少年發育得修長健美的身條,老流氓似的把他渾身上下每塊漂亮的肌肉都瞄看了一遍,“著實練得不錯,你那師傅功勞不小。”
光翎本欲組織一些侮辱性比較強的話,聽到最後猝然愣怔,不作聲了。
沉默半晌,又悶聲道:“……那是我勤奮。”
“少裝,”聲音嗤道,“你心裡想的什麼,我可都知道。”
聽了這話,光翎沒由來緊張起來,微微蜷起指尖:“我……我想什麼了?“
“想什麼你自己清楚,懶得說明白,”聲音給他留麵子似的轉開話題,“背後的傷又裂開了,趕緊去血棗林,彆在這耽擱。”
……
血棗無疑是極度適宜他體質的食物,依著慣例三顆入腹,不僅魂力再度充盈,連後背的傷口也開始發熱發癢,顯然在快速愈合。除了早年就留下的那些陳舊鞭痕,入穀以來的所有傷勢造成的疤痕都在血棗的療愈之下消弭無蹤,隻見棗林之中月光通明,少年本就皮膚白淨,赤身盤腿沐浴在銀月之下,更顯得一身皮肉精細無儔,連著銀發一並輝光淡淡,幾乎要融化進這片皎白的月色當中。
連著許多日都隻吃三顆血棗了。一是本就不願碰這東西,二是早發現了這東西不能多吃,除了首日無所顧忌且沒有異樣,自第二日起,但凡多吃半個,立刻便覺得經絡脹痛,體內包裹著魂力阻止他進入九十級的羊膜囊也膨脹不止,到最後險些炸裂開,隻得靠著催吐才能平靜下來。
這是為什麼?他心中疑惑。
“很簡單,”聲音冒出來,“這棗子於你而言血脈相合,吸收起來自然效率頗高,而想要突破九十級,你需要的是將屏障刺破一個合適的孔洞,好讓魂力以正常速度從中釋出、盈滿的契機,若是暴力將屏障撐炸,囤積的那麼多力量瞬間衝入全身,封號鬥羅做不了,一步登仙倒是很有可能。”
“哦,”光翎撇嘴,“既然你知道這麼多,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突破?”
“因為我也不清楚啊,”聲音攤手,“不過,這棗林裡一共結了九百九十九顆血棗,每日吃三顆,在全部血棗食用完畢之前,我相信你能夠找到答案。”
雙方說了幾句便停了嘴。光翎原地打坐,運轉起魂力,開始了每晚固定的修煉。
事情的走向越來越明朗了,謎團正在逐步解開。
魂力光芒綻放,他輕輕展開手掌,注視著中央無法消退的藍色。
聲音是在自己進入寒光穀山洞,從昏迷中醒來之後才出現的,卻熟知很多在此之前發生的事情,不僅是烏鴉的存在,連他幼兒時期自己都不記得的經曆,對方也都清清楚楚。
排除了竊取他的記憶的可能,那就是……這家夥早就與他共生。
而這世界上,除了這身皮囊之外,從誕生之日起一路陪伴著他走到現在的,就隻有……
銀藍光點飛散,小弓凝結在掌心緩慢旋轉。
弓梢的一端,最大的翎晶光華閃閃。
冷光中傷了他的手掌,奇怪的異物從光中出來,經由傷口進入身體致使他昏迷;昏迷中的睡夢裡形成的翎晶回到現實也依舊存在,身體中的異物卻再怎麼也找不見了。
擁有翎晶之後便醒來,助他尋路,時時提點他,生死關頭幫他擊退血獸。
他知道的,這就是家族藏書塔中曾經記錄過的,武魂寄生。
“你可真喜歡打啞謎。”光翎垂頭望著掌心,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