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木桃 四供奉殿的建築風格和它的主人……(2 / 2)

光翎徹底放鬆下來,半是真半是假地嘟囔著對這個稱呼的不滿,慢吞吞邁開步子,朝雄獅挪過去。

……

“所以,你隻用了十年,”雄獅頭仰在椅上,仔細計算著,“……不到十年,就從魂聖修入了封號之境,”他轉向光翎,看著他成熟了一些卻又不夠成熟的青稚臉龐,沉聲感歎,“想必中間有著不少奇遇,吃了不少苦頭吧。”

某些難以忘懷的幻景飛速一閃。光翎頓了頓,用力將其抹除了,笑眯眯朝著雄獅賣了個乖:“你不就是我的奇遇麼。”

雄獅沒看出他一瞬間的頓挫,聞言甚為開懷。

“我可算不上,從頭到尾也沒真正幫上你什麼忙,”哈哈笑完又道,“也莫怪我當初藏私,咱倆修行屬性相斥,能教給你的著實不多,若當年強行灌輸些不對路子的東西,將璞玉教壞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光翎大大搖頭:“我隻有感激,豈會貪心不足,反來怪你。”

望著麵前威嚴方正的臉,眼前再度影綽綽閃回許多片段。

……

彼時的少年在同齡人中已是出類拔萃的強悍,但直到城破家亡,失去宗族的庇護,隻身融入虎狼橫行的江湖,才驚覺以往的安穩是多麼得來不易。

他常常需要魂獸——沒有人會比他更加需要魂獸了,這具身體是個胃口大開的黑洞,進境那麼頻繁,關卡一道又一道擺在麵前,為了獲得優質的力量,單槍匹馬虎口奪食並不是什麼稀奇事。得罪多少人他已經記不清了,因此招來的殺身之禍更是數不勝數,那麼多次的命懸一線……直到那一次,躲無可躲的那一次,他遇到了雄獅。

厚重的雙肩為他擋住了風霜。他依舊清晰地記得那一天,仇家鋪天蓋地的魂力之光中,魁梧的男人堅如磐石,穩穩向他伸出了手掌。

“你很有意思,我很欣賞。”

他被拉出泥淖,聽到了這樣的評價。

這種評價,還是人生第一次得到。

父母從來嚴厲,族老口中隻有期待沒有讚許,他無論做了多少,在他們看來總是不夠滿意。

而同齡人覺得他強勢乖戾,對他隻有戒懼和疏遠。親近……大多數是做戲。

可惜的是,隻有十天。

“我該回去了。”相識十天後,雄獅說。

回哪兒?不知道,對方也不願意說明。縱使再如何挽留,如何不舍,對方也堅持告彆。

“以你的能量,絕不應該蜷縮在狹小的陰影裡,”臨彆前,雄獅說,“你應該去到更廣闊的天地。”

更廣闊的天地?

事實上,不止雄獅一個人說過。

或許他應該聽從這一建議。

於是在自認實力已經足夠強大的時候——十七歲那年,他以魂聖的身份來到了埃爾羅非競技場。

黃沙硝煙,勁敵在前。

勝利支離破碎,火毒刻骨剜心。

……

“發什麼呆?”

寬厚的手掌伸到眼前晃了晃。

光翎一下子回了神。燥意似乎又有升騰之勢,他不動聲色地壓下了,笑了笑:“想到了以前的事。”

左右巡視,華麗大殿與壯麗金光儘收眼底,內心一時感慨。

可謂殊途同歸,埃爾羅非後又經曆了那麼多周折,可最終還是到了這裡。

雄獅亦是慨歎,凝望著他:“說起來,你變化倒是頗大。”

光翎滿懷興致地豎起耳朵,正準備好好聽聽怎麼個“大”法,卻聞對方續:“長高了不少。”

……登時噗嗤一笑。

雄獅卻不似開玩笑,上下將他打量著,慢聲道:“長高了,也長大了,看著強健爽利了許多,不再是以前那小不點點的可憐樣。”

……這話聽著,好像在形容路邊淋濕成一團的流浪小狗。

光翎不滿地擰起眉:“我什麼時候像你說的?”

雄獅但笑不語。少年理直氣壯的不滿便漸漸湮沒在了他的笑意裡,最終化作了一灘虛無的空氣。光翎癟著嘴,擺擺手:“彆提了,彆提了,都過去了。”

“嗯,都過去了,”雄獅頷首。

兩人沉默一陣。

他似乎始終想說什麼……

光翎隱隱有所預感。正糾結是否開口引話,雄獅已先一步思索完畢,沉吟道:

“小家夥,你此來供奉殿,鬨出這偌大動靜,應該不止為了與我敘舊吧?”

終於步入了正題。

其實答案已在心中提前演練過很多次,熟練得隻需脫口而出。光翎卻遲疑了。當此時,一景景、一幕幕躍入腦中,爭先恐後翻湧不停。

那紛亂的血色天空啊……

雙眼深深閉合。

恨意牽動了肌肉,埋藏在身體最深處的傷疤一陣刺痛。再睜眼時,瞳孔之中已是隱晦的洶湧。

“為了光。”

他儘量使得語調溫情,暗處的指節卻攥得發青。

“為了光明,為了償還普世哀慟與哭聲。”

雄獅深深地望著他,似乎想要穿過這層皮,探究到更深處的、無法見光的東西。

但是失敗了。

算了……這樣也好。

慢慢來,沒有關係。

總之,有這樣的孩子侍奉左右……神會欣慰的,不是嗎。

他低低呼出一口氣,抬手拍拍光翎的肩頭:“我明白了。你隻管等著。”

具體等什麼,他並沒有說,隻是隆聲朝大門發令,“來人,送客人回去。”

光翎一愣:“等等,還有事呢。”

“怎麼?”

“草草……我的烈焰積火草呢?”光翎道,“讓我見見它。”

“它靈根受損,不過我以武魂之力補足些許,已經將命吊住了,你可以放心,“雄獅安撫道,”接下來它需要長時間的靜養,太陽峰正是光明極盛之地,隻要有足夠的光和熱,會慢慢恢複的。”

“那我去陪它……”

“不行,”雄獅斷然拒絕,“前頭剛惹了這麼大的亂子,我用羈押待審的名義才將你保下來。現在出門,叫人看見了,又不知道要生出什麼事。”

“我不出門,”光翎爭辯道,“也不會亂走,保證不給你惹事。反正它就在四供奉殿不是嗎,就像剛剛從偏殿來到這兒一樣,你派人跟著我,再去它那兒看一眼……”

“你去不了。”

光翎一呆。

“它現在不在我這裡,”雄獅並不遮掩,直言道,“我已將它托付降魔之手,令他助力這靈草的休養療愈。”

“……”腦子“嗡”的一聲。

先前苦苦壓抑的那股燥熱霍然頂上腦門,光翎頓時驚怒交加,騰地跳起老高,大吼道:“什麼?!!”

……

一個月後。

四供奉殿,偏殿。

濃鬱的藥氣散布在每一個角落,寒涼辛香,本該是令人愉悅的氣味,然而……

“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

日複一日地寬衣、塗抹、擦拭、包裹,還要喝藥,卻始終不怎麼見效。光翎沒出兩日就煩了,如今聞這藥味兒就像聞到肥肉葷油,膩得很。

如今見到這醫魂師的影子,都忍不住心裡頭蹭蹭冒火。

這人的武魂乃是天生神藥血蓯蓉,又出身醫藥世家,七個魂技均是為治療而生,算是整個太陽峰治療係魂師的頂梁柱之一了,亦是雄獅手下的得力親信,對待光翎不可謂不儘心儘力。可即便如此,光翎的病情依舊好轉寥寥——甚至連臉上那道疤都沒有徹底去掉。

那日見了雄獅,得知草草竟然被寄養在降魔手中,他一時急火攻心,病症當場發作,將雄獅驚得不輕,傳喚了醫魂師來緊急救治不說,還一通擔保令他安心,讓他隻管靜靜養病。

可該死的,見不到草草,傷也遲遲不好,他怎麼能平靜?

“待來日發達了,必然弄死那穿紅衣服的罪魁禍首,為自己、為草草、還有……為自己和草草出氣報仇”——光翎摸著臉上的凸起,心底暗自發誓。

這幅咬牙切齒的樣子嚇得醫魂師惶惶難安,還以為他是對自己不滿,不禁揪著袖子抹了把汗,實話實說道:“客人這傷,我看這麼下去……恐怕是不行。”

光翎回神:“怎麼?”

“恕在下醫術不精,經過這麼些天,今日診脈終於有了些許猜想……”

“說。”

“總之……”醫魂師又擦了把汗,組織語言,“總之,我不知您是否心中有數,您這體內,正有靈物的熾火精元淤積於心………”

熾火,精元?

一語道破,光翎登時恍然。

醫魂師見他神情,知曉自己是判對了,頓時信心倍增,一鼓作氣道:“於火係魂師而言,這靈物的熾火精元是天上地下難得的大補之物,可您是冰係魂師,作用則恰恰相反。您體內的精元力道強勁,定是由珍貴靈物孕育而成,虧得您兼修光係術法,勉強算是與這精元一半同路,這才僅僅得了個經脈擾亂的結果,否則恐怕此刻早已魂力對衝爆體而亡……”

原來是這樣。

草草……

那時他昏死在地上,草草鑽在胸前、為救他性命自損靈基……

光翎短促地吸了口氣,喉嚨一陣發緊。

醫魂師瞧著他,見他神色憂鬱,小心地開口:“若真是如此,僅僅施以寒涼藥物是沒用的。您本就是大寒之體,又實力強橫,可這麼多日一直以自身魂力對抗熾火精元毫無效果,可見療愈之術並非是黑與白互相抵消這樣簡單。為今之計,隻有……”

“什麼?”

“解鈴還須係鈴人,要想祛除熾火精元,還得從當初致您抱病的源頭著手,能請他想想辦法,使出釜底抽薪之計最好……”醫魂師埋頭自顧說著,未見旁邊的光翎雙眼發亮,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起來,刷地扯住他的領子:“好!”

醫魂師嚇得一個激靈:“啊?好……什,什麼?”

“好,我說好,好得很,”少年笑得燦爛過太陽峰正午的陽光,“不是說我這兒久治不愈,你家主人也煩心焦急嗎?”

醫魂師傻傻點頭。

“正好,你去回稟他!”光翎撒開他的領子,往後一躺,死人似的直挺挺倒在床上,“要想治病,必須趕緊讓我見到草……烈焰積火草,不然就等著我病死,給我收屍吧!”

……

嗒嗒,嗒嗒,嗒嗒。

醫魂師收拾好了藥箱,腳步聲遠了。

光翎仰在床上,盯著上頭柔軟精細的床幔,想到不知境況的草草,心頭又是一陣發燥。

他克製不住地伸出手,摸到枕頭下邊,取出了暗暗掖著的青瓷小盒。

簡直就像上癮了那樣……儘管不知來路,但燥熱得受不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將它取出來,隻要嗅一嗅味道,甚至隻是將那冰涼的瓷麵握在手裡,熱氣就會退散不少。

他將盒子拿在麵前,打開蓋子。溫涼梅香即刻彌漫出來,飄飄嫋嫋鑽進鼻孔。

幾乎逼到口腔的熱氣立刻被澆熄了,光翎深呼吸一口,隻覺從頭到腳一片舒爽。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突然,腳步聲急促地響起,一路朝這邊奔近。

光翎一愣,哢地合上蓋子,快速將小盒掖回枕頭底下,坐起身體。沒兩秒,人影就跑到了麵前,單肩掛著藥箱,氣喘籲籲的,是本該出門的醫魂師。

“怎麼了?”光翎手臂撐著床,掌根不動聲色地按了按枕頭一角。

“您剛才,是用了什麼東西嗎?”醫魂師連照顧也不打了,隻顧著打量周圍,聳著鼻子使勁嗅。

“沒有,我一直躺在床上沒動,”光翎否認,“怎麼了嗎?”

“怪事……”氣味消失了,仿佛幻覺,“不可能,不可能啊……那麼清雅卓絕世間罕有的味道,我幼時有幸聞過一次,絕對不會認錯的,不可能啊……”

他滿臉都是失落,著了魔似的左右聞著。

【et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