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沉著氣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染著朱紅色蔻丹的指尖搭於扶手處,並無規律地輕輕敲打了兩下。
良久,突然一副慈母之色,對一旁的天帝道:“近來神界邊界之處,有魔氣躁動不安,作亂侵擾,躍躍欲試,恐生野心,神界萬不可再仁慈下去。如今席玉與司昭都大了,正是個曆練的好時機,不如就讓他們兄弟二人一同去邊界剿魔,也好於魔界立一立威。看我神界如今青出於藍的風采。”
歌舞聲漸小。
天帝不知想著些什麼,目光在二人麵上轉了一圈,方才“嗯。”了一聲,讚同道:“天後所言極是,本君亦有此意。席玉,司昭,此事就交給你們兄弟二人了,宴後就儘早著手去辦吧。”
諸神悄然交換了個眼色,心思各異。
席玉再度俯身。已入座上的男子站起身來。
“是。”“司昭必不負父帝母神所托!”
錦時聽到兩道聲音,一個溫如靜水,一個明媚清朗。
去邊界剿魔?
她小腦袋瓜飛快轉動著。以往不曾放權半分,這種事倒是落到了大殿下頭上,那魔界與他說來也有著一半親緣,豈非是要他殘殺同族?這天後的心思怎如此之壞!
又聽四周傳來推杯換盞聲,氤氳開陣陣酒氣,錦時氣鼓鼓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急的跺了跺腳。
饒是她這素不問不理天宮之事的人都能想的明白的,這群神仙們又怎會看不出來?可這些神仙卻沒有一個肯出聲。明哲保身本是常理,怨不得,可就是叫她心裡難受得厲害。
他這大殿下當的,怕還不如個小仙侍。
難怪他在諸神言中性情‘淡漠’,神界與凡間竟彆無二致,不過是權勢的傾軋。居高位者動動嘴,諸神便隻有附和與沉默,他孑然一身站在這殿中,無親無友,被逼著除了俯身應答再無出路。
忽然,一粒飽滿的葡萄順著袖口滾了進來,細聞之下還有淡淡地玫瑰香。
錦時的思緒被那粒誘人的葡萄打斷,緊緊抱住後埋頭深嗅了一口。是殿下特意給她的?
“咕嚕~”
肚子既應景又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她小心翼翼用喙啄開葡萄皮,怕將席玉的袍袖弄臟,難得吃得很是文雅。不一會兒卻又滑進來了粒莓果。眼見果子越堆越多,她痛痛快快飽餐一頓,吃了個肚兒圓,也就漸漸淡忘了宴上那欺人的不快。
感知到袖裡小麻雀吃得歡快,不再有惱意,席玉不自覺地笑了一下,抬眼間對上了司昭的目光。
司昭雖是天後所出,卻並未承襲天後那善妒的性子。又或者他生來便擁有了一切榮光,自也沒什麼好妒。
“難得見大哥如此開心。”他探究地舉杯相敬,留意到他發間銀簪,新奇地問起:“以往大哥都是以發帶束發,今日竟還換了簪子?”
席玉淺笑著抬手回敬,道:“母神壽誕,想是該隆重些。”
司昭舉杯的手一頓,知道他這周全的禮數下也不過是敷衍。天宮內便是新來的仙侍都曉得,天後與其庶子關係素來不好,又何來為了一場壽宴特意改了慣用的衣飾?他不是傻子,當即識趣的收斂了好奇,不再過問。
他這大哥一向的不與人交心,難免令人覺得,他雖就站在你麵前,卻始終是隔著一層紗霧,琢磨不透。
罷。
想起那些恩恩怨怨,他挪了挪椅子,與其坐得近了些。終究這萬年來都是母神一方不依不饒的刁難,再如何,也該講個‘理’字,到底是一家人。
司昭這般想著,不想日積月累傷了情分。壓低聲音,主動道:“今日事,我替母神向大哥道歉。去剿魔一事,大哥若不願,儘可走個過場,剩下的,我來即可。”
聞言。見之神色認真,席玉微微側首,避開了他那一片坦誠。
“多謝二弟好意。”他處境多艱,容不得半分差錯。做不到如他一般心思純粹,多慮早已成了習慣。
“父帝之命,莫敢不從。你一人前去亦是危險,我又豈能旁觀。”眼睫低垂下一片陰翳,指間折下一枚新鮮多汁的紅果。
預料之中的推拒,司昭頓有種無力之感,長歎一聲:“母神她…”
“我明白。”席玉及時將後話攔住。
“你我兄弟,不必多言。”
為子者,言父母過為不孝。這些似是掏心掏肺的話,一旦被不軌之徒聽去,淪為把柄,便成萬千箭矢,將他或他都可射成刺蝟。謹慎些總是好的。
司昭領悟其意,眉頭緊鎖良久而不得平。終將那些彼此有數的話都咽了回去。
錦時抱著啃了一半實在撐得吃不下的果子,打了個悶嗝。聽著二人對話,想這二殿下倒不至於太討厭,尚且知道剿魔一事天後壞心得很。嗯,凡間怎麼說來著?孺子…,孺子可教也!
她愜意地眯起眸子,眼皮子就開始上下打架。那些神仙的賀詞就像拍馬屁,沒完沒了,而那些仙子們再曼妙的舞姿她也瞧不見,於是身子一歪乾脆倒頭睡去。
席玉感受著袖中平穩地呼吸,不禁啞然失笑她實在心大。熨帖地捏了個訣,為她隔絕開宴上吵雜。
他抬頭看著這盛大的宴席,自己所身處其中,卻置身於外的熱鬨;以往的日日月月,年年如此,故不曾覺得虛偽地應付有多難熬。可當得到過片刻輕鬆,才切實感知到時間的流逝與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