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刻,晏席玉便知道,沈錦時慈軟的心腸悲憫著這個世界。
他一次次想驗證她是不是特殊的那個,如今他得到了答案。她與皇姐不一樣,她與他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就像對那些流民她不會有半點嫌惡,對他就亦不會有。
他幸運的是她悲憫的千百中之一,可他卻並不高興。因為他明白,她若是那懸於九天之上的太陽,落在他身上的便不過是光的折射。
那天晚上沈錦時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這世道的可憐人。希望他能不要砸盤子,浪費吃的,撕書本。就好像在說,希望他改邪歸正一樣好笑。
他一直靜靜聽著,第一次沒有與她擺臉色耍脾氣,可是她不知道,他不在乎。
他的一顆心早就在皇宮的二十五年裡黑掉了,他不在乎彆人的日子如何,彆人的性命如何,他隻在乎自己。
他要不折手段的活下去,然後咬穿欺辱過他的人的喉管。
他無法悲憫世人,因為他恨透了這個世界,活著的每一天,都是仇恨都是曆曆在目的屈辱。
可是回去後,當他再一次想發火時,第一次控製住了雙手。
沈錦時驚喜於晏席玉的聽話,沒想到走這一趟說這一路真的有用,於是笑著往他碗裡夾了好幾筷子肉。
晏席玉看出她的心思,臉色沉得厲害,但一直到吃完這頓飯,他都沒有摔盤子。
這一夜,兩人第一次麵臨要同榻而眠的問題。
沈錦時往中間搬了一床被子,信誓旦旦說自己絕不會占他便宜。
晏席玉的表情似乎想要白她一眼,寬了衣裳便徑直躺了上去,直挺挺的好像個死人。
沈錦時便也十分心寬的躺下,聽著耳邊清淺的呼吸,盯著頭頂的幔帳,越想睡越清醒。
天神老爺,她身邊居然真的躺著一個男人!
清風閣廝混十二年,歸來還是零經驗,著實是滑天下之大稽。
雖然同是素覺,但同床共枕的素覺又是另一回事。
沈錦時覺得身上好像有一百隻螞蟻,癢癢的,渾身不得勁,於是小心翼翼側轉過身子,又側轉回來,摸摸脖子,又撓了撓頭。
直到她聽到耳邊的呼吸聲變得有些沉重。她朝他轉過身,借著透進來的月色發現晏席玉蜷縮著身子,像一隻煮熟的蝦子。
他額頭的冷汗濕了枕巾,裡衣也貼在了背上。
是做噩夢了嗎?
沈錦時拿出帕子,小心翼翼靠近,怕動作太大會驚到他,一點一點拭淨他額頭的冷汗。
噩夢中的晏席玉身子隱隱哆嗦,他又夢到了衣服中被埋銀針,被設計驚馬,被下毒…
沈錦時乾脆將擋在中間的被子丟下床去,輕輕將他攬進了懷裡,像哄孩子一樣柔柔拍撫。
“不怕,不怕,我在呢,現在有我在啦。”
而晏席玉在聞到鳳凰花味道的那一刻便醒了,卻故意裝著還在夢中的樣子,放任自己沉淪進她的懷抱,貪戀起那份寧靜。
他那昏暗無光的人生裡悄然生長出了羈絆與牽掛。
忍不住的,想靠得近些,再近些。
第二天,沈錦時為了彌補在清風閣睡過頭,沒有同晏席玉一起用午膳,一直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府裡,也絕口沒提阿昭的事。
他似乎根本不記得做噩夢的事,起來時指了指地上的被子又指了指她,沈錦時猜他是在找她算賬:不是說絕對不會占他便宜嗎?一睜眼中間的被子沒了,還將他緊緊鎖在懷裡,這算怎麼個事?
“咳,可,可能是我睡相不好。”沈錦時摸了摸鼻尖,並沒有重提他的噩夢。想來他的噩夢定和幼時有關。但現在人進了沈府就有她罩著,陛下什麼的去九霄雲外吧!
晏席玉的睫毛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
他是裝睡的,當然記得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她卻並沒有說起他做噩夢。
沈錦時覺得晏席玉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可是他既沒有發脾氣,她便也沒再去深究。洗漱更衣後丫鬟小廝們魚貫而入的上菜,這是兩人同桌而坐吃的第二頓飯。
鑒於昨天晚飯時晏席玉表現良好,小葵的精神逐漸不那麼緊張了,眼睛偶爾也會從盤子上移開。
晏席玉想罵,真是什麼主人什麼丫鬟,不就是盤子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摔的是傳國玉璽。又更何況他還真摔過傳國玉璽。
恰是初見時的那樁事,他的好姐姐欺他失勢,有口不能言,在隆冬逼他跳湖,摔死了他的兔子。
他知道,母皇雖然看著疼愛於他,實際上無論晏長樂做什麼,她都會保住她的性命與位子,甚至他,都隻是為母皇理想鋪路的一枚棋子。
所以他打算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