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店的常客，書童張纓子又來買豆腐，十有八九回，賣豆腐稱兩給他的是豆腐店的女兒胡芳容。

碎花夾襖，半舊的細褶子裙，烏黑的秀發用木釵挽起來，這是胡芳容的日常裝扮。她笑著和張纓子寒喧: “縣太爺近來可好？多虧你常來買，可見縣衙裡大人們都喜歡我們家豆腐，我們心裡也高興。”

張纓子笑笑: “可不是你們家的手藝好。”

胡芳容觀張纓子笑容，大不似平常溫暖暢快，又知他為人好，大著膽子邊切豆腐邊問: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我替你參謀參謀，不能說便罷了。”

張纓子笑容凝滯，倏而歎道:

“沒甚麼不能說的。我們縣太爺是前一陣子派遣來的新官，和陽穀縣本地的吏目、衙役、衛所、鄉紳老爺少不得打點好關係，我是太爺身邊的書童，巴結討好的人數不勝數，偏偏我們太爺為官清?……”

“張兄弟想趁機要些好處……”胡芳容低頭微微一笑，“這有何難，俗話說小鬼難纏……”

“非也非也，此話不可講。”張纓子陡然變色。

“上行下效，我若是貪圖錢財享樂，置兩袖清風的縣太爺於何地，不必縣太爺出手，我也是要羞愧自儘的。胡大姑娘，這等話萬萬不要再提。”他道。

胡芳容叫這一變臉搞得心裡怦怦跳。

心想，他是縣衙裡的書童，縣太爺的身邊人，見多識廣又人品端正，我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多嘴班門弄斧了。因此胡芳容連忙答應，隻盛豆腐。

不想張纓子卻又道:

“隻是最近有一項煩惱，我與縣太爺千裡迢迢來任職，本地的吏目、衙役、衛所、鄉紳老爺自然要安撫拉攏他們，不然他們到底是本地人，聯合起來陽奉陰違要收拾費好大的工夫，況且前幾日行過威懾，便要再寬柔些，偏這時候有個犯事兒的是我家親戚，看在家中長輩的麵子上我不知如何拒絕，可要是我饒恕他在縣太爺麵前胡謅過去，固然家裡人人都尊敬我也還了當年長輩指點我讀書的情誼，可開了口了，我怎麼還能堂堂正正做人，以後貪汙枉法也不能絕了。”

胡芳容說道: “自古情義兩難全，我瞧著您的心是偏向縣太爺的，不如……我們也陽奉陰違。”

張纓子渙散的眼睛聚起神來: “願聞其詳。”

胡芳容笑笑: “不過是市井小民多嘴獻醜的詭計罷了，您是縣衙中人，和縣太爺孤身赴任，您家裡長輩是外地人，您親戚犯得什麼罪還不是您一張口說了算，不妨將他的罪過一分說成十分，您再和長輩說他應得十分的刑罰，憑您的功勞十分刑罰減成一分，如此長輩的要求便陽奉，陰地裡我們按道義行事。”

張纓子心裡不禁又喜又驚。

喜的是胡大姑娘說的有理，細細一想行得通，驚的是胡大姑娘聰明伶俐，一轉一個腦筋，可若今日來的不是我，而是貪贓徇私的小人，要胡大姑娘出主意她出不出，倘若我真要好處要大姑娘參謀參謀……

要知道喜怒不形於色是當官保命的能力，張纓子露出個感激的笑來: “不錯不錯，這樣家裡長輩可以應付過去，道義上我也不違背自己做人的準則了。”

不經意似的，他問: “大姑娘，我要是要好處瞞不過縣太爺，倘若對付縣太爺你幫不幫我？”

胡芳容眉頭蹙起，搭在食盒上的手撚著指腹。

張纓子一笑: “我說著玩兒呢，皺什麼眉頭，胡大姑娘就是天生麗質，天天皺眉也變小老太了。”

胡芳容由衷鬆了口氣。

她眼波兒斜著瞪他，勿要以為胡芳容是輕率揮灑嫵媚信息的女子，要知道，女孩子天生的，對於有好感的異性天生的，不知不覺就能做出動人的姿態。胡芳容嗔怪道: “嚇死我了，你可不要這麼……”

說到這兒，胡芳容猛地察覺到不該這麼說。

發乎情，止乎禮，心神鬆懈下言語如此輕浮。

好在張纓子瞧見胡芳容臉頰眉宇間的羞窘，心中亦有所覺，麵色不動，及時圓場: “我向胡大姑娘賠罪，莫要厭我，罰我以後在你家買好多豆腐。”

胡芳容噗嗤一笑，拿手掩在嘴前，另隻手用手指把食盒往前推: “快拿走吧，常來給你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