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前,醫生蘭格前腳剛從休息室出來,柏亞就後腳就跟了過來。
診所在半地下,房間與房間之間離得很近,布局緊湊。
狹長的走道上隻有一個薄暗的燈泡,虛虛地為這裡提供照明。照出走道兩旁漆著半邊天藍色防汙塗料的牆壁,還有細碎菱格圖案的地磚。
醫生走得很快,轉身進入放二手義體零件的倉庫,摸了摸褲子口袋,有些心煩。
頓了片刻,他沒忍住,拽掉口罩,啟動牆壁上的通風設備,掏出銀色的、表麵鑲嵌紅寶石的煙盒,從裡麵抽出一根,放在唇邊。
咬住煙嘴的時候,仿佛扯到了什麼傷口一般,蘭格輕輕嘶了一口氣,不由得摸了摸自己嘴角,那處撕裂的傷口乾凝的血痂翹起來了,他的指尖沾到了一片濕漉。
看清手指上幾近透明的血液,蘭格自暴自棄地狠狠抿了下唇,靠在門邊。
傷口又裂開了,更多的血往唇縫滲去,洇濕了煙嘴海綿,沒有要止血的趨勢。
他有凝血障礙,平時都很注重保護自己不要受傷。
可是……
想到這傷口的由來,他裝有光譜分析儀的綠色瞳孔義眼,瞬間渙散了焦距。
單手無意識在白大褂各個口袋都遊蕩了一遍,他一邊放空思緒,一邊在找什麼。
“我猜你一定沒帶打火機。”
耳邊突然湊近一個裹挾著促狹笑意的聲音。
“這件大褂是我新洗的,今早才晾乾,你要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放。”
蘭格反應慢了半拍,後知後覺低頭,看見了一隻掐在自己胯骨上的左義手。
黑色仿生肌理和銀色合金骨骼,力道大到讓蘭格恍惚覺得自己是被按在砧板上的魚。
哢噠。
另一隻義手在他麵前打了個響指,金屬碰撞聲音很清脆,瞬間,一簇金藍色的火苗出現在義手的指尖。
“要借火嗎?”
蘭格覺得周遭的氣氛瞬間凝滯了。
唯一未被凝滯的是他唇間持續吸血的煙嘴海綿,飽漲得將他雙唇撐開了一條小縫。
他向下垂眸,瞥見煙紙上漫延開的濕紅,皺緊了眉,向前一步,掙脫柏亞。
“我說過了,不許碰我。”蘭格取掉銜在嘴邊的煙,濕潤的煙體被他捏在掌中,皺成一團。
“怎麼?”柏亞後退一步,鬆鬆垮垮舉起雙手,痞笑著問蘭格,“我以為十幾天的相處下來,我們已經沒那麼生分了。”
蘭格抿唇:“我隻是要一個擅長打架,且願意接受義體手術的人……沒想到你……”
柏亞嗤笑一聲,放下手,向前逼近兩步,打斷了蘭格的話。
“你沒想到秦予義介紹來的‘朋友’是個該死的同性戀,並且還對你有意思。”柏亞直勾勾地看著蘭格,毫不掩飾眼神中的侵略性。
蘭格被柏亞的靠近逼得接連後退,後背抵上了用來陳列義眼的玻璃展櫃。
柏亞的目光一一掃過蘭格身後那些驚悚的眼球,笑吟吟地將視線放回蘭格的臉上,看了一會兒,向他伸來手。
蘭格偏頭想躲開觸碰,可那金屬骨骼的觸感強硬地貼上來。
柏亞用拇指和中指撐開了他薄薄的上下眼皮。
對方額前的紅發垂在眼皮上,半闔著眼,像是在審視著獵物。
蘭格一下僵在冰冷的玻璃櫃前,雙掌用力貼著櫃子,指尖被玻璃麵板冰得發顫。
前幾天柏亞露出這樣的表情時,他的口中被填入了對方的拇指,那人勾住他的口腔內壁往外拉,他的嘴角很快就輕微撕裂開了。
直到看見狂流不止的血,柏亞才遺憾地收回手,順便發表了他不禁折騰的結論。
柏亞口中說著喜歡蘭格,動作卻與言語傳遞的含義完全相悖。
噠噠。
柏亞的手指終於落下,他敲了敲蘭格的義眼。
不疼,義肢沒有連接神經,不會有什麼感覺,卻讓他不自覺渾身一抖。
“綠眼睛很適合你。”看見蘭格這副模樣,柏亞像是惡作劇得逞,咧嘴笑了,露出尖端鋒利的犬齒。
蘭格轉了一下頭,沒掙脫成功,隻能憤憤地看著對方。
他不明白,為什麼……
明明柏亞和彆人相處的時候都很正常,周圍人都覺得,柏亞外形俊朗、行事仗義,雖然在下城區沒有什麼正職,但也好過一般的街頭混混,不會是多麼惡劣的人。
正是這一點,秦予義才會在他需要幫手的時候,向他介紹柏亞。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們不過相處了一周,柏亞就對他露出了獠牙。
而且還是打著追求他的幌子,讓他騎虎難下。
蘭格緊了緊雙拳,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秦予義也回來了,拳擊比賽也有秦子鸚參賽,我覺得有他們就足夠……唔……不需要你……”
柏亞手往下移,捂住了蘭格的嘴,他的話斷斷續續說不完整。
“不行哦。”柏亞笑著反駁,“秦還是傷員,我也得教他妹妹練拳。單憑他們,是無法讓你得到想要的東西。”
“而且我來診所後,能輔助你做很多事,你也覺得輕鬆不少吧,就連身上這件衣服都是我洗的……”柏亞提了提蘭格的領子,“我這麼重要,醫生還不能丟下我哦。”
柏亞輕鬆捏住麵前之人的兩腮,深深地望進蘭格眼中,心情很好地說。
“至少,賽博致幻劑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醫生的。”
突然,咚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周圍空中的暗潮湧動。
“啊——”女人淒厲地尖叫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崩潰的哭喊過後,緊接著,就是一陣接二連三的悶響。
像是有人在不斷用頭撞擊著牆麵。
蘭格神色一變,反手抓住柏亞鉗在他頰邊的手,冷了聲。
“鬆開。”
聽見不遠處房間裡的動靜,柏亞原本還戲謔的表情也僵住了,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放開蘭格,跟在他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