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朋壯坐著,小幅度地搓著手,還緊了緊衣領。蔡榮信瞥他一眼,這屋裡很冷嗎?
自從她變成貓醒來後,身體還沒有感受到“冷”過。
貓走過去跳上他膝蓋,把自己盤成一個圓臥下了。
抱著一團發熱貓餅,宋朋壯這才感覺好受了點,這房間裡的溫度比外麵還低。
樸宏西也不在意自己對客貓的招待不受歡迎,他摸了摸知妍的頭,又轉過來哄貓:“橘吉啊,過來和知妍玩好不好?橘吉?”
這是個觀察知妍的絕佳機會,貓掙開宋朋壯試圖阻攔的手,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依言走過去。
女孩保持蹲姿,手背在身後,套著蔡榮信曾經的黑色外套和紅圍巾,皮膚像冰一樣白。
越接近她,寒意就更越明顯,像是房間裡最大的冷氣散發裝置。
貓心裡隱隱有些猜測,但看到樸宏西小心殷切的眼神,她還是站上椅麵邊緣,用背毛蹭了蹭女孩的小腿。喵喵叫了兩聲,沒有得到女孩的回應。
這場景本應十分尋常,樸宏西卻有很久、很久都沒有看到過了。
他一下子放鬆了肩膀,抽了張椅子過來,頹然地彎下脊梁,捂住臉啞聲道:“知妍、知妍她——在那天突然失蹤了。”
他幫哥哥送東西去警署耽誤了時間,因此當天去接知妍的時間晚了一些。
丈母娘卻哭著告訴他,知妍在公園玩耍的時候消失了。
他馬上報警並求助了在警察署工作的哥哥,多方人馬同時調查之下仍一無所獲,知妍就如同人間蒸發。
哥哥甚至對他說,像知妍這樣的小孩,很可能成為警署正在追蹤的連環殺手的目標,凶手已經殺害了他臆想中的“爸爸”、“媽媽”、“妻子”,還差一個“孩子”。
“我想儘一切辦法,用人脈、用技術、最後是錢起了作用。有拾荒的告訴我他們中有個人可疑,那天趁著夜深往家裡搬了東西。”
樸宏西猛地抬起頭,瞪著眼睛雙手在空中亂劃,“什麼代價我都願意!什麼線索我都會去看!所以我去了——就是這裡——卻發現凶手早就離開了。而知妍、知妍被他活活凍死在了冰櫃裡!”
“等等,這是案發現場?”宋朋壯皺眉,他又想帶著貓走人了,“不是說凶手容易回到案發現場回味嗎,這也太危險了。而且你在這裡住了這麼些天不報警,現場都被破壞了。”
“你之前懷疑我是凶手跟蹤我,不也沒報警嗎。”樸宏西神情平平。
蔡榮信看著宋朋壯撓了撓頭,訕笑道“這個犯人在警署的線索懸賞金很高呢”,她焦躁得一直甩尾巴,這兩個大人有沒有意識到這裡可能是凶手的家啊。
“我辭職來這裡照顧知妍,跟著拾荒的行動。我一定要自己找到他,如果他要回來那正好——我檢查過,這裡並不是案發現場。”
是啊,貓急得在原地轉圈圈,如果樸宏西說的都是真的,凶手都找齊了“家人”,那接下來就是……
“但他一定會回到這裡。”
和“家人”團聚了!
“喵——”
貓叫聲打破樸宏西和宋朋壯之間的沉默,蔡榮信跑過去不停拱宋朋壯的腿,扒拉著他的鞋往後挪。
樸宏西看著她折騰,甚至在笑,“橘吉真有靈性,之前的貓都不願意來。”
反應過來的宋朋壯也準備趕緊走人,走到門口,他回頭丟下一句:
“你女兒已經死了!你還是快走吧,帶著她走也行啊!”
樸宏西平靜地目送他們遠去。
“知妍是被殺死了,但她又活過來了啊。”他視若無睹地倒掉一整碗奶,洗乾淨碗擦了手把知妍抱起來。
“死了會發臭,知妍沒有。屍體會腐爛,知妍也沒有。她隻是不願意開口,不想說話。”
他抱著知妍走出去,來到準備好的藏身處,把她放進冰櫃蓋上毯子。
冰櫃推拉門被緩緩推合,隔絕了兩邊的世界,隻留下一點逸散的寒氣。
“爸爸解決了就來見你。”
“現在先睡吧,知妍。”
被大叔抓著一路跑回他的小窩棚,蔡榮信感覺肚皮承受了不應承受之壓力,她現在好想吐。
“啊抱歉,”宋朋壯神色猶豫一瞬又隱下去。他從紙箱牆後麵掏出一個行李箱就往外繼續跑,看樣子早有準備。
把貓放進衣兜裡,他一手拉箱子一手撥了個報警電話,“喂,我發現了個凍死的小女孩,還有人有危險——”
宋朋壯跟接線員解釋,留意到電話背景音不斷出現彆的電話鈴聲,有人在怒吼,有劇烈的嚎哭迸發穿透線路到他耳邊。
“……好的,我們會,”接線員話音一斷,聽筒突然被搶走甩到一旁,一個聲音嘶啞地高喊道:“我老婆連屍體都被偷走了啊!你們是死的嗎!”
電話斷了。
蔡榮信和他一同沉默,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
原本寂靜的深夜裡隱隱傳開嗡鳴,警笛聲此起彼伏不斷逼近這片被人遺棄的居留地,紅藍雙色光從坡道直追而下,裹挾幾個家庭的沉痛奔騰而來。
貓動動鼻子嗅了嗅,風帶來一絲異樣的味道。
那座小屋外,有人丟下了空桶,早就凍傷的手指傳來異樣的癢,他久違暢快地笑,“真是活該。”
腳步漸緩直至停下,宋朋壯轉身看去,火焰轟然升起,熊熊燃燒,黑夜裡猛烈攝人的火舌成為了最醒目的路標。
他用力地看,也沒法分辨火焰裡是否有個人在等待著。
“這麼大動靜,想引來誰啊。”宋朋壯說完,又是沉默。
麵朝著火光衝天,背對著警笛鳴聲,蔡榮信不再抓緊他的衣服,小小地咪了一聲。
“……橘吉。”
嗯。
“我或許不能帶你去束草了。”
嗯。
“對不起,說了卻沒做到。”
……知道了,好心的大叔。
“他大抵是個好人,好人不該這麼死啊。”
把貓和行李箱放在一起,宋朋壯對她笑了一下,義無返顧地衝著火光去了。
蔡榮信無聲地看著他遠去,尾巴圈起來圍住自己。
這樣的場景已經出現過太多次。
這世上有為了拯救某人而一直行動的人,有為了報複某人而一直對抗的人。
而她總是那個,一直在等待著忍耐著的人。
弱小、單純地被隱瞞著,無知、迷茫地被保護著。
因為她是這樣的女主角,所以前世壞人們才隻能得到那樣不上不下的報應嗎?
狠狠地刨著腳下的地麵,貓腳下動作越來越快,眼瞳盯著宋朋壯已經消失的方向,也倒映著遠處灼灼焰光。
她不再猶豫,飛快地向他追去。
景物在視野中飛速地後退,角下崎嶇的地麵堆砌的雜物都不能成為她的阻礙,蔡榮信感到自己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四肢隱隱有熱意湧動,隨後似曾相識的高熱再次侵襲了她的意識。
身體在岩漿裡似的滾燙煎熬,力量感卻源源不斷地湧了上來。
蔡榮信在痛苦中想要暢快地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