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還是錯誤估計了一件事。
醜陋的,血管凸起,汙血橫流的巨大嬰兒依然保留著鬼王吞食人類的本性,把灶門炭治郎整個吞吃入腹。
他隻留下空蕩蕩的左手。
再一次,再一次沒有保護好他,這樣的自己。
再然後,和他同期的年輕劍士拚儘全力衝了上去,鬼殺隊傾注了百年來積累的所有戰力拖住那隻巨大的嬰兒,他也拿著刀,帶著此生所有的憤懣和怒火,砍下去,刺下去。
再然後,他們終於迎來了黎明,在鬼王化為碎屑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一切結束了。
但是,沒有。
他看見他曾親吻過的眼睛變成了自己最恨的模樣,那是最醜陋,最惡心的鬼的眼睛,是自己做都忍不住伸手摳出來的眼睛。
他看見奄奄一息的柱們再一次被長出指甲的手貫穿了胸膛,那雙剛剛與他交握的手,那雙一起刺穿鬼王的手不帶一絲情感的在他身上撕扯著。
他們最終還是贏了,贏得淒慘落魄,但終歸沒有辜負百年來最美的一輪朝陽。
但是炭治郎沒有看到。
他本該是最值得享受這個黎明的,和所有付出痛苦的,留下來的人一起。灶門禰豆子破碎的聲音連帶著自己在雪地中的回憶一起裂開,留下醜陋的傷疤。
自己終歸還是一無所有。
從病床上醒來的時候富岡義勇看到了白花花的天花板。
他偏了偏頭尋找牆上的鬨鐘,距離下課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而這短短的一個半小時之內,他仿佛再度經曆了那個不算很長,卻糟糕透頂的人生。
“你醒了?”察覺到動靜的校醫問道,“檢查下來沒什麼問題,應該是低血糖引起的頭暈。你們這些老師啊,也要注意身體,這才開學第一天,一定要記得吃早飯……”
富岡義勇從床上坐起來,頭還是很痛,不過不再如此劇烈。
剛才經曆的那些毋庸置疑是真實的記憶,如果不是親身體會,恐怕會覺得這一切都是天方夜譚。
但是這麼看來,還保留著這段記憶的隻有自己一人而已——這對他們來說是好事,就連富岡義勇自己都說不清突然想起這些是好是壞。
在這一世他有著穩定的生活軌跡,按部就班的讀書,從師範大學畢業,又如願進入了當地的一所知名高中擔任老師,有著穩定的收入和令人尊敬的社會地位。現代的生活平淡如水,不用擔驚受怕,沒有深入骨血的仇恨,不用起早貪黑的磨煉技藝。雖然現在隻是一介教書先生,早已沒有了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但是教師的工作時常也能收獲到溫馨的瞬間,比那時要安定幸福得多。
他珍視著,感激著這一世的生活,因此這些痛苦的,破碎的記憶由他一個人保管就好。無論是曾經同為柱的同事,還是曾經是下屬的學生,亦或是從未言明,也沒有來得及說出什麼,被自己親手送上斬鬼的道路又因為自己的無能失去的人,他不打算和任何人分享。
謝過校醫之後,他又回到了班級——突發的情況估計把學生們都嚇壞了。
“是富岡老師!” “老師,你沒事吧?”
他一進教室,此起彼伏的關切的聲音像雨點般砸向他。剛收好情緒的他有些易感,看著熟悉的麵孔向自己送上關切的問候,心裡泛起陣陣漣漪。
“向你們道歉。”富岡義勇鞠了一個躬,“開學的第一天沒能上完課,還給你們帶來了困擾。”
他忍不住嫖了一眼炭治郎,真好,一副乾淨朝氣的學生模樣,記憶中的被腐化的臉,猙獰的鬼瞳,尖利的指尖都和他沒有一絲關係。
學生們還沒來得及驚歎於班主任的謙遜溫和,就被富岡義勇接下來的話潑了一頭冷水。
“雖然發生了一些插曲,”富岡義勇接著說,“按照常規,作業還是照舊。”
他一麵在黑板上寫下“預習化學課本第一小節”,一麵享受著小的們在身後的鬼哭狼嚎。
看著灶門炭治郎認真抄寫作業的樣子,富岡義勇恍惚間把他和那個拿著日輪刀一絲不苟的練習斬擊的側臉重疊在了一起。隨之而來的還有自己握著他的手,練習強化水之呼吸的,從常年艱苦訓練中得來的老繭和傷口的粗糙觸感。
他會忍不住關注他,但是他不打算做出格的事,或許曾經有跨越過同門的思緒,蠢蠢欲動的渴慕,一切沒說出口的言語,他都會一一封存。在這一世,隻有他記得一切,而炭治郎隻是他的學生,既然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那麼他不會再次讓他走向偏離幸福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