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潘九暇駕輕就熟地走去了二樓的西南角,在門口收了折扇,撣了撣衣袍,輕輕敲了敲房門,也不等裡麵回應,便推門進去,回身插了門栓,自顧在桌邊坐下。
春郎一身白衣,左肩頭繡了一大簇豔色的碧桃,從身前蔓延至身後,生生將素色的綢緞染得一派妖冶。微綠的酒從他手中的酒壺裡流出,落在杯中泠泠有聲。
酒斟半滿,他將一杯推到潘九暇麵前,自己也舉起一杯,唇角微彎,似笑而非笑,“潘公子是守約之人,春郎先乾一杯,公子隨意。”
潘九暇閒閒把玩著酒盞,笑睨春郎,“春郎現如今是承安郡王的心頭至寶,我想見上一麵都困難得很,今日幸得邀約,豈能不如約而來?”說罷他將酒水在鼻下一掠而過,笑道:“五年以上的陳釀,更重要的是,”他一飲而儘,笑容愈深,“沒毒。”
春郎給他再斟一杯,笑容也略略加深,“公子想到哪裡去了?春郎請公子前來是有事相求,怎會加害公子?”
酒水剛剛沾唇,潘九暇聞言動作一頓,然後微笑起身,環著春郎的房間細細看了一遍,最後探頭望向窗外。
“公子在看什麼?”春郎問道。
“我在看,如果我不答應的話,”潘九暇轉身,折扇挑起春郎鬢角垂下的一縷青絲,閒閒繞了一圈,“今晚還能不能安安穩穩地走出這間屋子。”
隻聽得一聲很低的笑,春郎將他沒喝完的酒往他手裡遞,“公子為何總將我往壞處想?莫非近來又做了什麼得罪郡王殿下的事?”
潘九暇並不接酒,捧心長歎,滿腔哀怨,“你看,你自己也知道,為了你的郡王殿下,你真是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我又算得了什麼呢?從來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春郎笑道:“公子一人千麵,在春郎眼裡,永遠都是新人。”
潘九暇伸出折扇托著春郎的下頜微微抬高,凝視著他的眼睛,笑歎道:“春郎的嘴,是淬了糖的刀。”
“公子也不遑多讓。”春郎坦然與他含笑對視,自將他杯中的酒緩緩飲儘,然後抬手挪開一塊桌板,露出夾層中放著的一張七弦琴,“與春郎東拉西扯了好多句,就是不問春郎到底有何事相求,不就是不想幫忙嗎,還要兜著圈子告訴春郎。”
潘九暇一看他抱琴出來,就立刻來了興致,在他對麵坐下,道:“那不如老規矩,開頭七個音,但凡猜錯一首,我就答應了。”
琴弦一聲清鳴,春郎悠悠挑眉,“看來公子的確無意相幫,還好春郎準備充分。不過公子都不問是什麼事情就敢跟春郎賭這一局?”
潘九暇笑道:“春郎即使要我的命,我也雙手奉上。”
春郎雙手已在弦上,“那可一言為定咯?”
采芳閣的琴音深夜方歇,平蕪花榭的燭光熄了又燃。
天邊剛泛出一絲光,邵懷熾便洗漱換衣,騎馬出了宮門。
今早邵亭濯凱旋,她原本沒打算去接,可昨夜傳來的消息讓她改了主意——梁國果然提出互送和親公主,還點了名就要陳國真真正正的公主,悅和。
昨天梁國提及此事時已經很晚了,雙方沒來得及具體商議,謹帝也沒有對此表態。雖然他早已答應過邵懷熾,但邵懷熾並不知道他最終能否信守承諾,畢竟在謹帝眼中,她的一切“小脾氣”,都可以靠“哄”來解決。
她想及早見到邵亭濯,把情況親口講給他,讓他一回宮就可以采取措施。如果拖到和談開始,萬一謹帝答應了梁國,事情就很難再有轉圜餘地了。
在北城門,她比預想中還提早了半個時辰見到了匆匆趕回的邵亭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