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骨(七) 這太孤獨,太殘酷了,他……(2 / 2)

斂青山 向野之島 5008 字 10個月前

陰陽調換之難,外人可能不知,木昭是知道的。如此輕巧就可以將一個遊走在陰陽界限上的存在拉回來……

這個燕澤。

引鬼渡魂是最直觀的證據,契約那一頭,象征望舒心願的光點,倏地消失了。

那廂望舒已經拉住了程落。

“我的阿落……我的好寶寶,”她細細理著程落鬢角的發絲,然後將他一把抱進了懷裡,“娘親安心了,娘終於安心了……”

程落猶豫著,伸手回抱住了望舒,嘴唇張了張,吐出一聲細若蚊鳴的呼喚。

“……娘。”

“哎,娘在。”望舒輕拍著他的後背,安撫著他。

日頭漸高,光線透過井口打進來,照亮這一方小小石室。空氣中有粉末般的、細小的碎屑,在光束裡閃著光,濕泥上的青苔仿佛也在陽光裡伸展,顯得柔軟而鮮嫩。

望舒下意識地抱著程落往陰影裡避了避。

“他不怕陽光,”木昭道,“引鬼渡魂下,你也不會再被太陽灼傷了。”

程落本來有些怕,聞言伸出一根手指探到陽光下,發現沒事,蹦蹦跳跳便去找遊子意了。

“這孩子,”望舒慈愛地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終於現出笑臉來。

“還要多謝你,木姑娘。”她對著木昭,盈盈一拜。

“你該謝的不是我。”木昭轉頭,發現燕澤正看向這邊,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她輕飄飄地移開眼,燕澤衝她們揮了揮手。

“舉手之勞,不必謝了,”他笑吟吟道,“非要謝的話,給孩子起個字吧,以後可沒機會嘍。”

“取字……不是要加冠禮……”望舒呆道。

“哎呀,彆在意這些細節,”燕澤擺手,“總要在這小子身上留下一點親娘的痕跡吧?”

木昭抱著手靠在牆邊,聞言也點點頭。

“可是我沒怎麼讀過書……”望舒糾結。

“沒關係,”木昭道,“心意更重要。”

“唔……”

望舒抬眼,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陽光下嬉戲。她不由得多看了一會兒。

“叫……朝時,可以嗎?”她試探道。

“好啊,朝朝晨時霧,落日猶可升,”燕澤讚道,“與原名相反,充滿希望啊。”

“程朝時……”木昭在口中念了兩遍,“好聽。”

遊子意推著程落走過來。

“愣著乾嘛,拜啊。”他攘了攘程落,程落眨眨眼,跪在地上,學著方才哥哥的樣子叩首。

“好阿落。”望舒把他抱起來親了親。

“相應的,你的願望呢?”燕澤看向木昭,挑眉,“不會也要在下代勞吧?”

“敬謝不敏。”木昭目不斜視。

“木姑娘,按照引鬼渡魂的規定,我也該替你完成一件事,對嗎?”望舒走過來。

“是,”木昭勾了勾嘴角,“帶我去找老太太喝碗熱粥吧。”

--

一行人到小院時,老太太——望舒的母親,還沒趕集回家。

望舒十分熟練地起了鍋,將桌上竹桶裡盛的粥放在鍋裡熱了,隨手揪了幾瓣花壇裡的花瓣,用水衝了,扔進鍋裡一起煮。

木昭奇道:“這是什麼吃法?”

遊子意解釋道:“這是我們這邊獨有的吃法,人人院子裡都會栽些菊花和玫瑰,花瓣洗淨可放入湯中或者粥裡,增色添香。”

“我娘不喜歡這種吃法,總罵我糟蹋花。”望舒吃吃地笑起來。

想起老太太絮絮叨叨的樣子,木昭不禁莞爾。

一碗碗花香四溢的熱粥上桌,遊子意和程落心滿意足地喝了,木昭將碗端到唇邊,頓了頓,看向望舒。

望舒含笑一頷首。

木昭垂眸,將粥一飲而儘。

……引鬼渡魂,契約已了。

“要替燕公子捎帶一碗嗎?”

“他不需要。”木昭淡道。

“……這樣啊,”望舒一欠身,從身後抱住程落,“那,我便走了。”

“走……?娘,你要去哪?”

“去我該去的地方……再見了,朝時。”望舒閉眼,身體一點點開始變得透明,逐漸化成了煙。

遊子意已經見過一次,連忙閉眼。程落卻被這洶湧的留戀和悲傷擊中,淚水潸然而下。

木昭輕歎一聲,再次拿下蕩魂鈴,在程落身邊晃了晃。

“鬼之留戀於凡人有害,勿多想。”

“可……可那是我娘親,”程落抽抽搭搭地哭著說,“我怎麼能不想……”

“……”

木昭無法回答,隻好沉默。

“我們回家吧。”遊子意把程落拉起來,後者吸著鼻子乖乖跟他走了。

木昭站在原地,從蕩魂鈴中取出一根長簪。

這是方才她望舒塞給她的,說是一個姓朱的男人給的,彆在頭上可讓鬼在被太陽灼燒時不立刻消散。

簪子尖端雕了一尾魚,魚尾纏月。

又是……釣月照魚。

這未免太巧了,思來想去,隻覺遍體生寒。

木昭心亂如麻,不知從何理起。

從遊子意和程落被引到荒園開始……不,還要更早,從自己因為看見春嶺鎮上空盤亙不去的鬼氣而來開始,就已經落入一個巨大的棋局中了。無論是她、燕澤,還是兩個孩子、望舒……都是棋子。

但執棋者是誰?那個陰陽先生嗎?破局又在哪?

姓朱的陰陽先生究竟知道什麼?

她握了握簪子,將它塞回鈴鐺裡,再次走向南荒院。

——她必須搞清楚。

--

日出正中,一位頭發花白的婆婆站在自家院子裡,抱著一個空碗痛哭失聲。

碗底,一片金黃的花瓣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