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引渡人,你要如何渡?”燕澤直直望向她的眼睛,眼底翻飛著的情緒如驚濤駭浪。
木昭整個人都僵住了。
蕩魂鈴……蕩魂鈴素來隻引魂魄,從未出過差錯。若是這樣,為何指引她來到這裡?
難以解決的問題,聞所未聞的鬼,頻頻出現的“釣月照魚”。
還有被蕩魂鈴喚醒的燕澤。
似乎一切,隻為讓她最終來到這裡,與燕澤相遇。
那是否意味著,她此刻的糾結和心軟,想幫助燕澤的心理,也是被注定的呢?
至於這些怨氣……真不在她能力範圍內,連師傅都對怨氣深重的鬼避之而不及,遑論她遇到這些純粹的仇怨了。
她正欲詢問,卻見燕澤口中喃喃自語。
“未亡身若是指程落,半衰魂就是望舒……”
不知為何,木昭一點也不奇怪為什麼他也知道這句歌謠。她自然而然接道:“所以你覺得剩下的無定骨是指遊淮?”
“嗯……”燕澤下意識點點頭,突然一瞪眼:“你怎麼知道這個??”
“師門禁書。”木昭長話短說,雙手環起等他後話。
“……這三句歌謠,三百年來一直在我耳邊回蕩,直到你將我喚醒,才停止——醒過來就遇到遊家的事,遊子意還是雲中閣之後,這太巧了,我認為這是讓我脫離禁錮的線索。”
燕澤解釋著,語氣微微猶豫了一瞬,又恢複了那種無懈可擊。
“所以你才如此積極地替他們解決這些麻煩事?”
“是也。”燕澤坦然承認。
“可……你不累嗎?”
木昭轉身背靠牆,側臉看他。
“哈,本公子——”
“少裝了。”木昭硬邦邦地打斷他。
“你隻有這點魂魄,要撐著遊母,要點著遊子意,出了兩次招,救了望舒,還救了程落……”
她麵無表情掰著手指:“你還剩多少力量可以糟蹋?”
燕澤沉默了片刻,低著頭笑起來:“還是瞞不過你。”
他仰頭,開懷道:“木姑娘這是在關心我麼?”
木昭泰然:“引渡人手下無亡魂。”
“所以我已經算在你手下了嗎?”燕澤戲謔道。
“……”
木昭沒回答他,半晌扭過頭扔下一句:
“狂妄。”
“狂妄嗎?”燕澤眼光流轉,“我隻是放手一搏,反正在此已困了三百年,早就厭倦了,如今有一線生機在此,為了自由,有何不可試的?”
“你是在搏命。”
“命?都成鬼了,早沒命了。”燕澤枕著手臂往半空裡一躺。
天地之大,宇宙寬廣,囿於一方小小枯井渾渾噩噩這許多日月,他早已乏了。
木昭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轉臉看向他。
“你既認為自己並非史冊裡的惡人,不想找回記憶,認清真相嗎?”
燕澤瞥她一眼,卻沒說話。
記憶、真相。
他如何不想?
做鬼數百載,他一直渾渾噩噩不得清明,是木昭鈴聲所引,方才得以重獲意識。大夢忽轉醒,睜眼已物是人非。
可太久了,三百年太久了。親人也好,仇人也罷,甚至綿綿往事……都已付諸史冊,他尋到又如何?複仇嗎?
他不知道。
流光轉瞬,百代更迭……他是茫茫青史裡一隻孤魂野鬼。
見他沉默,木昭心裡無端有些發苦,她沒忘記初見時那種洶湧的悲傷……甚至分不清這些悲傷的情緒是來自她自己,還是來自眼前這個渾身謎團的男人。
但……確實,自己有什麼理由逼迫他,在第三次見麵就把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呢?
她太心急了,師父未曾教過她為人處世的方式,她也沒學過迂回含蓄的道理,隻會隨心而發,這似乎把燕澤刺痛了。
木昭低著頭,把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道:“你準備如何解決那些怨氣?”
“殮骨青山,替他們……魂歸故裡。”燕澤道。
“一直這樣想的嗎?”木昭再次直接道。
“……唉,”燕澤苦笑,“姑娘心思通透,真瞞不住你。”
“我本來想將他們儘數剿滅,魂飛魄散……但我改變主意了。”
我自己又如何不是死得不明不白,滿身憤怒不甘呢?在木昭念出史冊的那一瞬間,燕澤承認自己共情了。
“迷茫的魂靈,還是回家比較好。”
又沒能委婉的說出來……木昭心裡微微無奈。
而在燕澤眼裡,木昭隻是在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今隻有一個辦法。”燕澤忽然轉頭。
“引鬼渡魂——你帶我走,我解決此事後就能安心往生,從此各不相負。”
“引鬼渡魂是一對一的,若你沒能往生,我怎麼辦?”木昭警惕道。
“我有預感,這次必能成功。”燕澤信誓旦旦。
見木昭仍不信,燕澤直起身子:“三百年了,我才見到一絲轉機,姑娘不覺得是天賜的安排嗎?”
他也開始掰手指:“這樣既能解決春嶺鎮的問題,又能幫助雲娘蘇醒,你完成任務前往下一處,我重入輪回——沒有再劃算的買賣了。”
確實他一字一句都在理……木昭抿著唇思考了片刻,終於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