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就開始吧。”燕澤坐直身子,摩拳擦掌道。
木昭點頭,閉上眼,雙手畫圓,撚起兩指並於額前,口中念念有詞。瑩藍色的微光從她指尖綻出,柔柔飛出浮到燕澤麵目。
燕澤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引鬼渡魂並沒有什麼不適之感,來自木昭的內力溫涼而清新,遊走全身時甚至可稱舒適了。燕澤懶懶地眯起眼睛,幫助她將這股力量擴散開去。
最後一句術詞念完,木昭緩緩收手。
“好了,我們……”
她睜眼,結結實實一愣。
“噠噠”的馬蹄聲自長街遠處傳來,駿馬通體黑亮,唯四蹄雪白,如烏雲蓋雪,在她身前高高揚起前蹄,一聲嘹亮長嘶。
來人逆著光端坐馬背,馬尾高束,身著月白暗雲紋窄腰錦衣,胸前緊扣一片銀色軟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肩頭鬆鬆係張漆黑大襖,手執雪亮長槍,槍尖紅纓迎風飛舞。端得是劍眉星目,少年風華。
……是燕澤。
沒等她做出反應,眼前男人俯身下來在她頭頂用力一揉。
“你!”
她舉臂欲格開他的巴掌,卻移動不了分毫,眼睜睜看著燕澤抄起她手邊茶碗仰頭一飲而儘,臉上現出狡猾的神色,向她挑眉一笑。
“本公子要走了,可彆掛念到哭鼻子啊!”
少年將茶碗隨手往呆愣愣的木昭懷裡一塞,向她深深看了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肚。
“駕!”
駿馬揚蹄便去,在青石板路上踏起一陣飛揚的塵土。木昭抱著茶碗望著燕澤離去的方向,直到他變成視野儘頭的一粒黑點,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她心下茫然極了,臉上忽而感受到絲絲冰涼,她伸手拂去,恍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能動了。
細密的水珠如霧般撲上她臉頰,慢慢潤濕了額前碎發。青石路顏色漸深,塵埃降下,天色青黃、濃鬱到快要化開,豆大的水滴才姍姍來遲,是那種透心的冷,砸得她生疼。
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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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姑娘……木姑娘?”
木昭猛地睜眼,麵前是燕澤放大的臉,與方才所見猝然重疊。
太……太近了!
她無端地臉上一熱,往後連退了三步,彆過臉去不敢看他。
“施個術罷了,哭什麼,本公子強迫你了麼?”燕澤抱手調侃道。
木昭伸手一抹,果然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她急忙用衣袖揩去,方才的雨格外真實,似乎至今仍落在她的肩頭。
——所以剛剛看見的是……?
“你方才……可看到什麼了?”她斟酌著開口。
“看到?”燕澤雙手抱胸,“看到你施完術突然僵住,喊也喊不醒,然後就開始掉眼淚,我又碰不到你……”
碰不到?
木昭舉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發髻整整齊齊,無一絲亂發。
是幻境嗎?還是夢?怎麼會……如此真實。
“你這麼問,難道是你看見什麼了?”燕澤湊近過來,眼神狡黠極了。
“沒、沒有……你彆過來!”木昭再次後退,腳跟磕在牆角,險些摔倒,右手撐了一把牆邊,搖晃了一下。
“小心——”燕澤迎上欲扶,猛然想起自己碰不到她,伸出的手尷尬地一收,恰好覆在木昭撐在牆邊的手上,在他眼裡,親密得如一個擁抱。
他眯了眼:“……”
木昭恰在此時直起身子,一仰頭對上他的鼻尖。
——又一激靈坐下了。
燕澤看著她狼狽的樣子,隻覺好笑。
剛剛還木愣愣的,怎麼轉眼就這樣了?
“咳咳……是施術消耗太大了嗎?”燕澤給她找台階。
“不……啊,是。”木昭扶著額頭站起來,下意識要否,又迅速承認了。
燕澤忍著笑,問她:“需不需要調息片刻?”
“不、不必了,”木昭深吸一口氣,“我很好。”
“真的不用?我可以幫你……”
“不用!”木昭大步走到井口,“我們出發吧。”
“遵命遵命~”燕澤笑眯眯跟上。
直到真正出了井邊,燕澤才生出些異樣的感覺來。
雖說一直昏昏沉沉不清醒,但自己確實有三百餘年不曾離開過這口破井了。如今說走便走,他有些恍惚。
“怎麼了?”察覺到他的猶豫,木昭轉過身。
燕澤沉默了,回首望了望那一樁小小的井,而後毅然決然轉身。
“……近鄉情怯。”他最終選了這個詞。
闊彆三百年,天下何處不是家鄉。
“走吧。”木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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