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昭本以為帶上驚秋回到夷家院子會遲很多,沒想到驚秋竟還練過武生,騰挪本事相當不錯。於是兩人在房頂幾個翻越,不一會兒就回到了小院門口。
燕澤斜靠在門邊,二女先後落在他麵前。燕澤先對驚秋彎腰微微一揖,然後上前迎木昭。
“昭昭回來啦。”他笑眯眯道。
木昭彆扭地皺了一下眉,惜字如金道:“彆開玩笑。”
燕澤連忙擺手,亦步亦趨跟在木昭身後,念叨道:“啊喲,昭昭這可是誤會我了,事態緊急,我怎敢輕易對你玩笑?如此北溪豈非不識好歹的小人了?在下這是看昭昭獨自出去忙碌,還完美……”
“閉嘴,”木昭打斷他,指指腦袋,“頭疼。”
“哎。”燕澤從善如流地比了個縫上嘴巴的動作,後退與驚秋並行。
“夷姑娘,昭昭方才撞到腦袋了麼?”
“我看是你該看看腦袋。”木昭頭也不回。
驚秋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隻能默默地搖搖頭。
這兩個人私下相處就這樣嗎?
說話間,幾人已走進院內。
驚秋狠狠一震,立在原地。
不過短短半日不到,院子裡竟已被收拾得井井有條。
“遊子意那孩子砍了一根院子裡的竹子,把蛛網挑乾淨了,然後將屋內屋外掃了一通。張老頭檢查了好幾遍,如今應該如夷姑娘離開前一般了。”燕澤手指引風,吹去窗欞上的最後一堆灰塵,對驚秋道。
“……”
驚秋沒有說話,她小心翼翼地走進院子,貼著牆根,蹲到水塘邊。像怕碰碎什麼一樣,她極輕地、試探著伸出手指,流水淙淙,從她虛無的指尖穿過。不遠處竹葉沙沙作響,古樸的屋子中央,一切都像是褪了色,隻剩濃妝豔抹的她惶惶獨立。
“爹,娘……秋兒不孝……”驚秋緩緩跪下,向著主屋叩首。
那是夷父夷母曾居住的屋子,也是他們一根白綾吊死的屋子。
十年來,驚秋不是沒有回過自家院子,隻是雜草荒蕪,失去了舊時景色,她那時滿心怨懟,隻起了一種微妙的荒謬感。
——如今場景重現,故地重遊,她甚至沒來得及近鄉情怯,就這樣被突兀地拖進十年前、二十年前的回憶裡了。
驚秋渾身顫栗,伏在地下,竟一句話都說不出。
“……唉。”燕澤輕輕歎了氣。
木昭走上前蹲在驚秋身邊,思考了片刻自己應該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說,在手上粘了化身符,攬住了驚秋的肩膀。
第一次感受木昭的觸碰,驚秋輕輕一抖,順從地靠到了木昭懷裡。
“昭昭妹妹……我是不是做錯了?”她怔怔地問,眼淚簌簌往下掉。
被仇恨裹挾,忘了在乎自己的人,貿然與那個引渡人簽訂了引鬼渡魂,又貿然地前去殺了李老爺,如今魂將不複,再不入輪回。
“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爹娘了?”
“不是的,”木昭溫柔地扶著驚秋的肩膀,將她拉了起來,“我說過,我會幫你。”
燕澤靠在一旁盯著二人的動作,飄上前:“是,引鬼渡魂在先,雲中閣契約雖不能免你此時魂魄消散,卻能保你得入忘川輪回。”
他就著木昭的動作,將掌心輕柔地覆上了木昭的手背。
“昭昭會幫你,我也會。”
木昭眼神微動,本欲抽手,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沒有動作,麵上飛紅。
“嗚哇——昭昭——”驚秋卻突然嚎啕大哭,將木昭一把抱住。
木昭無計可施,隻好輕拍驚秋的後背以示安慰。燕澤收回手,攬袖立著,定定地盯著木昭的臉,眼波微瀾。
木昭故意沒有看他,將驚秋扶到屋裡坐下,伸手不熟練地理順她的鬢發。
“妹妹……我如今麵目去見爹娘,是不是太顯生分了?”半晌,驚秋終於止了眼淚,抽抽噎噎道。
“姐姐喜歡的樣子就是最好的。”
“不行、不行……”驚秋站起來,開始卸去頭麵,“我要以夷家女兒的身份見爹娘、他們需要的是夷驚秋、是夷驚秋……”
驚秋慌亂地褪下藍黃馬甲,將臉上貼的發片一張一張撕下。
“姐姐。”木昭抓住了她的手。
驚秋甩開袖子,喃喃道:“戲子……爹娘不需要戲子,他們應該要的是那個乖女兒……”
“姐姐。”木昭再次捏了她手腕,認真道,“不管何種麵目,你都是你。”
驚秋顫抖著頓住。
“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木昭一字一句,“姐姐,莫再被困在過去了。”
驚秋的眼淚又猛地奪眶而出。
“爹娘會怪我嗎?”她輕聲問。
木昭搖頭,溫柔地握了驚秋的手。
燕澤站在身後,飛快地在半空畫了個陣法。
“諸天神魔在上,吾以離火之微身,求渡此間凡魂。生佑之,死佑之,同氣皆當,歸願聖子,福德立降,消諸不祥。”
他口中念念有詞,將閃著銀輝的法陣直直拍出,落在驚秋後背。
“訴諸兩願,契約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