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閣契約。
一陣奇異的感覺將木昭包裹,她恍惚抬頭,卻見燕澤一身紫袍站在高台之上,銀冠高束了馬尾,額發在風中微蕩。他沒有說話,身邊立著一個青衣人,看不清麵容,正大聲念著方才的契約祝詞。
燕澤腳下烏泱泱跪了數十人,齊聲道:“願歸屬雲中閣,為我大梁肝腦塗地。”
燕澤拔出腰間長劍,劍刃黑得光都不反,他將劍往身側一揮,朗聲道:“吾願佑吾閣中袍澤,死生不顧。”
“契約已成!”青衣人宣布道,銀色法陣淩空而起,落到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
燕澤雙肩驟然一沉,卻似無事發生一般,接過青衣人遞來的酒杯,一飲而儘。
又是一場幻境。
不過雖是環境,燕澤臉上的意氣風發一點也不少。他裝得輕巧,木昭卻看出他肩負的魂魄又重了些許。
燕澤……現在依然負擔著這麼多靈魂的願望嗎?
幻境中的燕澤若有所感,忽然轉頭,與幻境外的木昭遙遙對視,然後極淺地勾了嘴角。
“!”
他難道看得見我?木昭悚然一驚。
幻境驟然消失,同樣的位置,如今已成為鬼的燕澤同樣微笑著看她。
他依舊擁有與那個紫袍青年同樣的麵容,眼神卻沉了許多。木昭忽然心中重重一痛,與燕澤在春嶺井邊初見時那種蝕骨的悲傷猛地擊中了她。她倉皇地低頭,做出去看驚秋的樣子,想要避開這莫名的情緒。
紛亂的思緒裡,她回憶起幻境裡燕澤手中的劍。
……是烏承,果然隻有這樣的劍,才擔得起烏承二字。
燕澤放下嘴角,輕輕的眨了眼。
驚秋隻覺有一股力量覆在了自己身上,不同於木昭力量的柔和,契約帶著施術者的風格,上身初覺春風化雨,過了才感覺得到背後的暗藏的、不容置疑的強勢力量。
她稍微適應了片刻,向燕澤微微頷首。
燕澤單手撚訣,銀色法陣亦落在了自己身上。
“契約已成。”他宣布道。
契約就成了?
“你們交換的條件是什麼?”木昭顧不上掩飾情緒,轉頭奇道。
方才在幻境中分明看到,要彼此坦白說出願望,契約才得以成立啊。
“契約的條件當然是可以隱而不告的。”燕澤抱著手笑道,“但昭昭想知道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
“燕公子。”驚秋出言叫住他,極認真地搖了搖頭。
這是要瞞著木昭的意思了。
燕澤閉了嘴,輕挑眉,歪起一邊嘴角笑了一下,有些邪性。
“好吧,如你所願。”
木昭唇角抖了抖,最終沒有說話,抬手拍符,召出一柄長劍,與先前雪亮的烏承相似。長劍放大,木昭縱身躍上,向驚秋伸出了手。
“那走吧,驚秋姐姐。”
“去哪?”驚秋有點沒反應過來。
“說好的,陪你出去逛逛。”
木昭一用力,將驚秋拉到劍刃上坐定,微微一笑。
驚秋試探道:“你……你不好奇我們瞞著你的條件嗎?”
“好奇。”木昭坦言。
“但我知道你們二人絕不會害我,瞞著我一定是有你們的道理,我若堅持刨根問底,難免損了一顆真心。”她認真道。
“我……”驚秋被她的坦誠感動到了,半晌說不出話,隻得轉過去對燕澤道:“燕公子,那事就煩請你替我做了。”
燕澤眸色一深,彎唇笑道:“早有此意。”
他向木昭點點頭,木昭亦頷首,禦劍直上天際,帶著驚秋走了。
燕澤目送著她們消失在視野裡,擰了擰肩膀,將指骨掐得“劈啪”直響。
“苦海回身……哪那麼容易回身呢,嗬。”
逝水也好,蘭因也罷,十餘年的怨恨和後悔,是不可能被三言兩語輕易化解的。燕澤被仇恨埋葬了三百年——哪怕不是源於自身的仇恨——他深知這一點。木昭畢竟年輕,又自幼避世,內心純良……燕澤想為她保留這一份溫良,想來驚秋也一樣。
所以有的“臟事”,隻能由他來完成。
他的昭昭,走自己的陽關道就好。
燕澤長籲一口氣,彈指打開了側屋門。
遊子意、程落睡在一起。程落睡得四仰八叉,一條腿踹在床邊,另一條腿搭在遊子意身上。遊子意躺得板板正正,卻連睡著了都極細心地伸手讓弟弟枕著。
一邊的小床上躺著侍女桃月,夢中想來不夠安穩,皺著眉頭。老張睡在更裡麵的床上,呼吸平穩,該是好眠。
方才這三位死活不去休息,遊子意和老張把院子收了又收,桃月躲在屋子裡,說什麼都不肯睡,更不肯走,隻有程落睡得安如磐石。
燕澤苦勸無果,隻好施了個昏睡咒,強行讓幾人睡了。
見他們都無恙,燕澤合上屋門,想了想,抬手在門上劃了幾筆。銀白霧氣飄飄忽忽地散開,圍著屋子彌漫了一圈。
安置妥當,燕澤飄出院門,身上白霧逐漸削薄斂去,慢慢地,他竟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