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薄冷的唇瓣從他的指腹擦過,卻比想象中要溫熱不少。晏風闕垂目時,律鴻音才發現兄長的鼻骨下頜線條硬朗,有種中原男子少見的英貴悍氣。
仿佛從他身上,得見塞北寒霧逡巡,而在你策馬駛入雪霧連綿後,卻是一輪睥睨孤高的冷日。
再怎麼冷也是要灼傷人的。
晏風闕咽下栗子,斂目道:“最好不要給犬類喂太多板栗,對它們的消化係統不好。”
“消化係統?”
晏風闕一頓,轉了話頭,“……沒什麼。”抬起薄瞼望向弟弟,“你方才,在看什麼?”
律鴻音矢口否認:“隻是恰好經過而已。”
話音剛落,便聽青禾的聲音樂顛顛地從背後傳來:“公子,已打聽到了,香綰姑娘不是通房,隻是普通的丫頭,您可以放心了……”
晏風闕微微蹙眉,“放心?”
律鴻音不敢直視他的雙目,“青禾瞎說的,兄長不要往心裡去,也,也千萬莫叫他人知道。”
晏風闕眸光暗了暗,沒說什麼,“既如此,我便帶富貴回去了,就此告辭。”
隻留律鴻音一人立於桃樹下,心潮乍起,鳴聲洶湧。
手,手指碰到兄長的唇了。
還有他卻才……喊了自己阿音?
不知從何處伸來的手從心弦上乍時撥過,仿佛是初學琴藝的樂坊小童,隻懂撥珠生亂,音起滿地狼藉。
律鴻音驀地想起,那一盤遷西板栗,兄長好像隻吃了剛剛那一顆。
*
雖說細軟包袱都被收拾回府,可實際上大多時候律鴻音並不能常駐府內。除去平日裡往國子監習書,上京的貴胄公子間也不乏集會筵席,他作為尚書之子自然也在邀請之列。
是日好容易回府歇歇,卻偏偏有客訪來。彼時律鴻音正在蔭下午憩,冷不防被青禾急急忙忙叫醒:“公子呀,快起罷!於祭酒登門來了!”
於途,上京國子監祭酒,兩京一十三省都赫赫有名的碩儒。
律鴻音蒙蔭入監,雖也算堂堂正正,可在這位儒門巨擘眼中總帶了那麼點關係色彩,故而也時常被老頭刁鑽發難。
偌大書堂,他最畏的便是這於祭酒。
律鴻音匆忙更衣,行至堂中躬身拜會:“鴻音見過夫子,給夫子奉茶。”
於途一身煙青圓領直裰,灰發如蓬,鼻似鷹鉤。他手中拄著根紅棗木拐,咚咚敲了兩下地麵:“尚書大人不在府中?”
“回夫子的話,父親應召入宮,此刻尚未回府。”
律鴻音心中百轉千回。於祭酒與父親交情淺薄,何故此時登門?難不成是知曉了他並非律府真公子,專程上門來取消他的蔭監資格?
聽著荒誕,可以於途的耿硬性子,十有八九是會斤斤計較這些的。
他正忐忑著,便聽於途道:“老夫聽聞你那日尋齊世子研習策論,怎麼樣,可有收獲?”
律鴻音不知他意,隻得舌尖微顫,斂目道:“齊世子近日裡侍疾勞頓,遂邀弟子待壽宴研討,眼下,倒是不曾……”
於途冷笑:“好個赴宴。鴻音,老夫雖不見你學名有何長進,可於這相遊劃酒、結交權貴的風月事上,倒是得心應手的很。”
這其中指他長袖善舞的意味,律鴻音哪裡聽不出來。他背脊繃緊,卻不肯鬆口:“弟子與齊世子交情不深,隻論學問,不談風月。”
“狡黠。”於途哼了一聲,“尚書大人既不在,這些事與你說了也無妨。你是蔭監入學,可眼下這律府真公子卻成了你新近入京的兄長。你也知道老夫秉性,便說說看,你覺得老夫想要如何處理。”
律鴻音心下大亂。不知如何做決之際,還是決定以退為進,遂低軟了聲音故作可憐道:“夫子廉正,自當……”
他本要說“自當依據國令,換兄長入學”,然而未曾開口之際,忽聽一人慌張來報:“二,二公子,不好了,三公子掉入井中了!”
……律鴻音命人好生接待於途,自己趕回鬆鶴院的時候,幾個小廝已經手忙腳亂地把律鴻葉從水井裡撈了上來。律鴻葉渾身濕透,好不容易被下人拿棉巾裹好,凍得嘴唇青紫一片。
隻是不知怎的,晏風闕也站在一旁。
律鴻葉一見律鴻音便哭出了聲,抽抽搭搭道:“二哥,你可算來了。你若再不出現,小弟便要讓大哥害死了!”
律鴻音緊攥袖角,“什麼意思?”
律鴻葉發抖道:“小弟不過是同大哥說了幾句頑笑話,誰知大哥便動了肝火,就這麼……就這麼把小弟推下井中……”
律鴻音這邊還未搭腔,便見宋姨娘哭得梨花帶雨似的趕來,抱著律鴻葉心肝兒肉的一通哀嚎。
“二公子,你與鴻葉一同長大、情義匪淺,可得為鴻葉做主哇!”
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擺明了就是要趁律府律母離府進宮的日子,給晏風闕立下馬威。律鴻音看得分明,正頭疼著,一回頭正好對上晏風闕漆黑的雙眸。
出乎意料的,晏風闕臉上看不出嗔怒和焦急,仍然是那種似乎早已預料一切的坦然平靜。
“你既說是,那便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