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 “好乖。”(1 / 2)

天地良心,夏赴川起初真的隻是在埋頭臨帖。

若不是對麵古怪聲響一陣接著一陣,他也不會不耐煩地抬頭,打算看看那鄉巴佬在整甚麼幺蛾子。

筆杆挑開紗幔,眼前的雲遮霧繞便淡下不少來。對麵也點了高燭,燭火在紗幔背後躍動著,將晏風闕那爿屋室的影像投到簾上。

隻是剪影。

卻能看見微微顫抖的纖細腰身,繃緊了半跪在軟墊上的小腿,以及勾緊了兄長袍角,因為緊張而無助地搭在兄長肩頭的小臂。

看到那堂中的美人的確不見蹤影後,夏赴川即刻確定了紗幔後被晏風闕半抱著的是誰。

首先是氣得發昏,而後是覺得不可理喻。再多的夏赴川肚子裡沒墨捏不出詞來,總之感覺從頭到腳都挨了一柳鞭,險些把身前的桌案踹翻。

正要破口大罵,卻聽晏風闕道:“抱歉,是我認得字少,麻煩你解釋給我了。跪這樣久腿麻了吧,看看現在怎樣,能站起來麼?”

律鴻音本已羞惱難當,根本聽不進去他這一番話。直到繼兄扣在自己背後的手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方才意識到他在為自己開脫,連忙軟聲道:“已,已無妨了。”

夏赴川信了才有鬼。抱這樣緊,怎可能沒有貓膩?阿音自然是最矜持的,想來定是那鄉巴佬趁機揩油,得寸進尺呢。

於是便要抬腿上前救美,然而起身未半驀地想起來,這鄉巴佬現今與阿音還擔著手足之名,若叫此事傳揚出去,那些紈絝色胚子該如何編排阿音的名聲?

更何況還要引來祭酒,不妥不妥。

猶疑間律鴻音已然從晏風闕懷裡坐起來,要走時才發現自己方才脫了靴子,摔倒時靴子也被掀翻到了遠處。

他夠不到。

晏風闕便微彎下腰,將皂靴撿起捧過來。律鴻音小聲說了謝謝,就這樣當著晏風闕的麵挽起褲管,露出一截瑩潤小腿,與雪白羅襪包裹的精致腳踝。

待到探足踏穩皂靴,看見晏風闕沉沉投下來的目光,方才又一陣耳熱。

咬牙道:“彆看了。”

晏風闕正沉浸在“古人跣足而坐那豈不是每每登堂都要解襪那若是有腳癬豈不是嗚呼窘哉”的思緒中,聽見這斥責嗯了一聲,“是規矩嗎?”

“對。”

於是鄭重點頭,“好罷,我記下了。不能隨便看腳……這是第幾條了?”

律鴻音氣得拂袖而去。

不多時於途已經弄花歸來,眉間染了花粉,香噴噴暈乎乎,頗有些飄飄然。然而一踏入堂中便恢複了板正癟棗臉,冷哼一聲從律鴻音手中抓了兩人試卷,就著燭火看起來。

先看夏赴川的。

字,自不必提,一如既往的狗尿苔。因為用心了些,於是便成了用心的狗尿苔,肆意長在紙上,得意洋洋地散發著臭氣,給老頭熏得兩眼一抹黑。

好罷,好罷。於途心想,再看看詩。

“一杯白清酒,釀自散關西。”於途點了點頭,“雖然話是白了些,但做起用,也算合格罷。”

又往下看。

“來盤花生米,乾他兩隻雞。”

饒是律鴻音也沒忍住嗤笑一聲。

夏赴川漲紅著臉道:“我寫的有什麼不對?酒自然是用來喝的,上陣殺敵,戰後犒賞,哪個不要用酒?你這雪,雪什麼玩意,不也是做這用處?”

想也知道隨軍漢子野大的哥兒平日聽得都是什麼打油詩,於途也沒指望他能作出什麼驚天大作。隻是撫著胸口換了晏風闕的卷子看,這一看,卻有些詫然。

“這字……倒是不凡。”於途眼中流露幾分讚賞,“有韻味,有筋骨,是沉澱過的。就是後頭這半頁普通了些,要不然,定是篇佳作。”

夏赴川道:“拙劣模仿而已,前麵尚且有餘力,越往後越不耐煩,夫子,這態度不行啊。”

於途踹了他一腳。又往那詩作望去,登時便是一怔。

“三滴山雪色,一盞海潮聲。野曠催倦馬,宵起又西征①。”

於途念了兩遍,讚道:“這首頷兩聯分彆扣雪海燃夜的‘雪’字與‘海’字,用詞斟酌得妙,不寫酒字,卻把酒的妙處暗自道來,筆法清新,不俗。”

“至於後兩聯,先是頸聯這一個‘催’字,將戰事頻繁、窮兵黷武之弊暗藏筆下,尾聯‘宵’對應酒名中的‘夜’,‘宵起’更顯征戰之困頓,最後緊接的‘又’更是直抒胸臆,似無奈,似喟歎,似視死如歸,亦蒼涼亦悲壯。”

於途再度點頭,“短短四句詩,一下子便將這金貴頹靡的塞北名酒,刻畫成了戰士難得的慰藉。軍中犒賞能得幾分?不過是三滴、一盞,聊慰枯腸罷了。而這漫漫征途,卻是一眼無邊,不見儘頭啊。”

律鴻音聽得動容,連忙去望兄長神色。然而晏風闕木著那張俊臉,似是在傾聽,也似是在思索什麼。

律鴻音悄悄推他一把,“哥,夫子這樣誇你,你怎麼沒表示的?”

晏風闕道:“……我在想,他怎麼想的比我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