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風闕有短暫的失神。
當然這斷弦的瞬間僅僅隻是刹那。他低聲說了好,而後用木箸夾了蝦肉,放到律鴻音唇邊。
律鴻音微微探頸,將箸尖含進口中,貝齒刺破蝦肉,嚼得津津有味。不多時便吃完一個,又要一個,晏風闕隻能無奈再夾給他。
像在喂小貓。晏風闕心想。
小貓喝醉了就忘了貴公子的架子,開始不斷喵喵叫:“跟你下館子好生沒勁……你也不講笑話,也不討我開心,最後還要我付錢……”
晏風闕嗯了一聲,“其他人怎麼做?”
“送我禮物,給我講逸聞,帶我逛集會……”
晏風闕神色不改,“這麼說,你還真和人私通?”
律鴻音一怔,感覺被擺了一道兒,可是沒有證據。他喝多了顧不上心機城府,索性仰頭道:“就算當真,那又如何?”
晏風闕握著木箸的手輕輕一探,箸尖即刻壓上了那不安分的粉舌,將小貓的叫聲堵得嚴實:“你難道想讓府上眾人知道?”
律鴻音桃花眼都瞪大了。他他他,他不是說不會威脅他嗎?
他正要開口,卻在此時聽見包廂外傳來一陣嘈雜喧鬨聲。激烈的刀甲碰撞夾雜著厲聲高喝,將酒樓內奢靡繚繞的絲竹管弦登時掀翻,刀尖捅開四下門窗,帶著利落霸道的盛氣淩人。
“錦衣衛搜捕!”
錦衣衛?
外頭的人尚且沒有查到律鴻音這間包廂來,他屏住呼吸去聽,隱隱聽到幾陣人聲。
“……光天化日搜捕酒樓,怎麼,是宮裡又出幺蛾子了?”
這聲音……這聲音是夏赴川!
回話的人貌似是個錦衣衛,“東廠辦事,還請提督莫要多問。”
夏赴川不耐煩地回,“小爺也沒工夫管你們東廠的臟事,隻不過小爺今兒要在這兒喝酒,被你們幾個攪了興致,小爺不爽!”
“提督若執意糾纏,下官便要向上頭如實稟報了!”
“上頭?哪個上頭?是你上頭早死的親娘,還是那個沒根兒的閹豎?”
“你!”
夏赴川似是從腰間抽了刀,啐了口唾沫,笑道:“也罷,今兒既是無疆不在,小爺便替他立立規矩。看看你們這群紅頭鬼到底是該跟著指揮使,還是去給那東廠的閹人□□——”
外頭陡然又起兵戈交錯聲。律鴻音酒醒了些,腹中糾葛一陣,將眼下情狀分析了通透。他攥著兄長的衣角,壓低聲音向他解釋。
“如今宮中錦衣衛分為兩派。一派跟隨指揮使萬裡無疆,一派則唯東廠督主萬棲馬首是瞻。小夏與萬裡無疆是至交,而這批錦衣衛,大抵是奉萬棲之命來酒樓辦事的……”
眼見腳步聲愈近,律鴻音卻不太緊張。或許是酒壯人膽,他甚至隱隱有些興奮,畢竟這樣身處矛盾漩渦的經曆還是第一次。
一錦衣衛被夏赴川踹了一腳,失去平衡向後跌去,正好撞開包廂大門。
律鴻音驀地抬起雙臂,摟住兄長的脖頸。
晏風闕:“喂,你——”
眼前半醉的美人卻盈盈笑起,就這樣擁緊他,下巴抵著晏風闕的肩窩。
隨之而上的錦衣衛瞧見包廂光景,登時傻了。
同時傻掉的還有提刀上前的夏赴川。
晏風闕看不見背後石化的眾人,隻是皺著眉,略顯無措地推他:“你喝太多了。”
律鴻音笑意更深,貼緊他的耳畔道:“這樣,你也洗不清啦。”
醉鬼自然是沒有什麼理智可言,晏風闕隻能歎口氣。而目睹白菜摟豬的小夏且悲且怒,一個不防間便叫錦衣衛鑽了空檔,手中的刀被挑飛數丈之遠。
“提督大人,可彆怪下官冒——”
“犯”字還沒出口,忽見一柄雁翎刀橫至胸前,刀尖上挑半寸,登時穿入那錦衣衛的喉管,暗紅的血刹那間便濺滿刀鋒。
晏風闕回首,看見一個高大青年緩步而來。這人一身玄青飛魚服束著頎長矯健的身材,狼臂蜂腰,長發及臀,左半張臉都被駭人的繃帶纏繞起來,僅露出森寒飛揚的右眼。
夏赴川撐地站起,喊了他無疆。
無疆……
童聲在他耳畔小聲提醒:“主角攻,萬裡無疆!”
萬裡無疆環視四下,踢開那被開了喉管的錦衣衛屍體:“擅自行動者,殺無赦。”右眼眯了眯,“我有沒有說過?”
晏風闕本以為會有人搬出那東廠督主的名頭,可是出乎意料的,所有錦衣衛在這位年輕指揮使麵前好像都自覺噤聲。
不,或者說,沒人敢開口說半個字。
萬裡無疆沒有再多費口舌,那隻僅剩的右眼宛如囚殺了幾百年的血窟,在晏風闕與律鴻音身上短暫地黏滯一瞬,便重歸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