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動 狗狗聞衣衣(2 / 2)

提筆斟酌一二,便寫在紙上。

“對了公子,還有一事……”

律鴻音隨口應道:“何事?”

青禾猶豫片刻,“於祭酒在老爺麵前對長公子的才學大加讚賞,老爺看起來很是滿意,還特地命人送了長公子一套墨寶……”

律鴻音執筆的手猛然一頓。

“那,父親還說了什麼?”

“奴才沒敢打聽。”又遲滯須臾,“倒是聽了些傳聞,說是老爺問了長公子的意圖,長公子態度曖昧,仿佛也有入學的打算。”

律鴻音有些晃神,小臂僵直間那彙集起的墨便滴在紙頁上,暈染開灰黑的一小團。

他說不上內心的感受。對晏風闕,他並不討厭,甚至還有些感激和賞識。而因為相處得不壞,叫他幾乎有些忘記晏風闕的身份——

這個兄長,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而他,隻不過是鳩占鵲巢了十九年。他有把握晏風闕不在意這些事嗎?有把握晏風闕甘心做這個被人嘲弄的鄉野真公子嗎?

青禾擔憂道:“公子,您還是小心著些吧。知人知麵不知心,畢竟晏風闕和老爺夫人才是真的血脈相連,您終究……”

是啊。他怎麼能忘記呢?他現今擁有的一切,都隻是偷來的。他沒有血脈,隻有價值。至於親情,在律府中,親情比草賤,比紙薄。

他隻能依靠自己的價值,才能有家。

青禾見他形容落寞,便兀自先行退去,還他一片安寧。

待他走後,律鴻音漠然地把被墨暈染的信箋扯掉,換了一頁新的。媚貴的話他從小就會說,他從五六歲起便時常被牽著手帶上宮廷,太知道人心所向了。

對齊鷺也不例外。似這般滿紙高語雅詞,句句傾慕繾綣,齊鷺一定喜歡。

……寫著寫著他不禁覺得有些譏諷。他嫌覬覦他美色的人不三不四,可如今不也一樣寫著曖昧纏綿的信給那高貴世子?

他覺得自己很賤,和秦淮河上招旗攬客的以色侍人者沒什麼區彆,無非就是門前多了條門檻,誰家馬車底盤高,誰就能進來一晌貪歡。

提款落筆,照舊風乾。

又輪到給夏赴川回信。夏家與律府私交不多,父親也沒有讓他與夏赴川如何。但是此刻既然與齊鷺糾連,小夏那邊,還是疏遠些好……

正要再度提筆,卻聽那木門被人敲響:“阿音。”

聽見了小狗的低聲哼叫。

律鴻音這回聰明了些,忙把寫好的信翻過來壓在臂擱下,而後起身把門拉開。雪白的小犬登時撲進他懷裡,律鴻音撓了撓小狗的屁股,而後聽見晏風闕道:“富貴想你了,我便帶來看看。”

見律鴻音清豔的眉眼半垂著,仿佛有心事的模樣,晏風闕便問:“你不高興嗎?”

“沒有。”律鴻音淡淡道,“我隻是看見它,便想起了宛貴妃。娘娘從前一度待我很好,而現如今她小產了,我有些擔心。”

小狗伸出舌頭舔了舔他的臉頰,安慰一般。律鴻音有些感動,便低下頭來輕輕親了一口小狗毛絨絨的額頭。

小犬暈暈乎乎的,像是要被這軟綿綿的溫柔一吻親暈了過去。

晏風闕眼尾半冷,有點瞧不起它。

遂半攥了拳放在唇下,端出兄長的莊肅來。然而安慰的話實在湊不出一點兒,半天才擠出一句:“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及,與其徒自擔憂,倒不如……”

而律鴻音已經開始喊跳到書堆上的小狗:“小心,這書若是砸下來可不是鬨著玩……”

被無視的晏風闕:“……”

一轉眼卻望見案上撂著的暗紅色竹質臂擱。原本沒什麼,可此時看見,耳邊仿佛又響起那日係統念出的文字。

書中描繪的物件與眼前景象重合,晏風闕有些短暫微怔。

這便是文中描述的,齊鷺壓著律鴻音手腕侵入的地方。

「暗紅色的臂擱墊在那薄瓷皓腕下,被滲出的汗浸出一層暗光,將手腕磨出一層糜豔顏色。往後律鴻音便不敢挽袖,仿佛被人看過這腕上的狼狽,便如同被人看到清心閣中的風月豔事來。」

……晏風闕不知道自己為何偏偏對這個情節如此印象深刻。

律鴻音忙著抓滿屋亂竄的小犬,沒有注意到他。鬼使神差的,晏風闕伸手輕觸了一下那段臂擱。

一碰不要緊,卻帶動底下的紙箋露了出來。

書閣裡諸物陳舊,唯有這紙箋淨潔如新,晏風闕注意到這一點,便不自覺地多看了一眼。

這一看,雖然紙箋被人翻了麵,但還是有個字透過紙背,映入晏風闕的眼簾。

是“鷺”。

“哥!”律鴻音一抬頭便看見了在臂擱旁發愣的兄長,連忙上前,將紙箋蓋住,“……你不要隨便亂動。”

晏風闕斂目望著他,一貫波瀾不驚的眼裡竟盛了幾分難以自持的暗潮洶湧。

“是我亂動,還是你在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