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鷺端正站著,勾唇淺笑,溫文爾雅:“弑父之事,兒子承認。至於戮弟……”
他從袖中掏出那一小段裁下的綢緞,緩緩念起其上暗刺的小字,“‘春蠶到死絲方儘,蠟炬成灰淚始乾’。父親,娘娘待您還真是情真意切。”
齊雍城撫著胸口,雙目猩紅道:“不管怎麼說,那孩子……那孩子可是你弟弟!”
“鷺隻知晉王府上不過兩位妹妹,哪有什麼弟弟之說。而現今宛娘娘這禍胎已化為血水……與其說是弟弟,倒不如說是父親你造的孽呢。”
“所以……你才往本王藥中摻毒……”
齊雍城劇烈咳嗽起來。
齊鷺笑著歎息,“可是父親,您還是太高估自己了。萬棲?您覺得我會和這隻蛇蠍共事?”
……他不過是稍稍利用了一下這蛇蠍的刀,殺了自己想殺的孽種罷了。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真真假假還有誰會在乎。
齊鷺碾過手上的燙傷,仿佛對疼痛毫無知覺。他就這樣緩緩背過身去,宛如少年時期出入明堂講筵一般,清雅端方,淨若長鬆。
“父親,您會後悔嗎?”
齊雍城聲音喑啞,卻笑得癲狂:“本王……一生癡情阿宛……悔?你說悔?”血漬從齒縫間湧出來,“本王最悔……便是娶了你母親,生下你這個……賤種……”
癡情。愛。母親。
齊鷺長睫半斂,灰瞳如蛇,憑空顯出陰毒來。
他用那塊綢緞溫柔地揩去齊雍城嘴角血腥,白皙如玉的手指仿佛錐入心骨的寒針,將綢緞塞進了齊雍城的口中,叫他再難發出聲息。
“你說得對。”齊鷺緩緩道,“你待蘇宛兒是真愛。我會把你們的嘴縫好了再送下黃泉,免得這惡心的哭聲吵到母親。”
齊鷺清淺一笑,離開暗無天日的小室,走入陽光燦爛的初夏。
……在最光明的地方,看見了那條蛇。
萬棲抱衣笑望著他:“哎呀,好手段。奴婢還以為奴婢已經夠惡心了,想不到這富麗堂皇的晉王府裡,也有能與奴婢不分伯仲之人。”
“督公謬讚了。”齊鷺不想瞧他,免得臟了眼睛,“宛貴妃滑胎,明明是在下做的惡事,卻叫督公背了罵名,在下當真愧疚得很。”
萬棲笑意更深:“畢竟是奴婢縱容殿下做的,算起來,奴婢也當是共犯,不算委屈。”又往他身後的小室瞧了瞧,“距死期還有幾日罷?不得不說,鷺世子想的有夠周全。”
大辦筵席,為的是讓足夠多的人看出齊雍城命不久矣。
幾日前故意讓他得知藥中有毒,齊雍城便不再用藥。實際上那藥中根本無毒,倒是吊命必需,如今一停,便沒幾日可活。
日後不管人怎樣查,都是齊雍城自己不肯用藥,齊鷺手上不沾半星鮮血。
而先前齊雍城與宛貴妃私通,使得蘇宛兒珠胎暗結。此後為了免於事情暴露,齊雍城在齊鷺的暗示下,故意作弄身子、裝瘋賣傻,以防應德帝疑心他二人有私。
可如今,這瘋傻卻成了他拒絕用藥的合理理由。
如此種種環環相扣,其心之陰,其計之毒,堪稱令人遍體生寒。
齊鷺微微頷首:“在下告退。”走出幾步,又略頓,勾起一個笑來,“……今日之事,還希望督公守口如瓶。要不然,鷺也不介意爭一爭那北政使的位子。”
就在拐過折廊之前,卻聽見清鈴撞玉般的笑音。萬棲托著雪腮,笑得好不快活。
齊鷺眸光陰沉幾度,但還是加快了步伐離去。明明此局應是他更勝一籌,可萬棲是個瘋子,失敗和被憎惡隻會讓他發自心底地快活。縱使深知這一點,可還是……
恨透了這條毒蛇。
穿過幾間客房之際卻察覺到了些許異樣。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這間房門前,也許是因為門口虛掩的那道縫隙,也許是天意。
也許隻是因為,這是律鴻音的房間。
會在這時候想到這隻可愛的小寵物。溫溫柔柔地喚他殿下,把他當成高閣皎月,和他詠讚不沾半點血腥的錦繡河山。
齊鷺柔軟下眉眼,連笑都染上暖色。
而將那門頁略略推開一些時,卻看見了鴉青色的衣角,淩亂地攤在門口,像是被暴力撕扯下來的脆弱的蟬蛻。
聽見了小寵物的聲音。卻不溫柔,卻極媚而纏綿。
啊……蘇宛兒。
為什麼這樣相似?同樣溫柔如水,同樣乖巧聽話,同樣內裡放浪不堪。
半掩的屏風後隻能看見一隻手。麥色的,骨節分明的,緊扣在雪白膝彎間的手。他那樣用力,導致嫩粉的腿肉甚至會從指縫間溢出來,留下猙獰的道道指印。
齊鷺以為自己會鄙夷,會惡心。
但沒有。
恨意是對於那雙手的主人。擁抱著“蘇宛兒”的人。從他身上看到齊雍城的影子來。
律鴻音雙手撐著屏風,通紅淚眼望過來的前一瞬間,齊鷺遁形在黑暗中。
律鴻音感覺自己分明看到了什麼,可又什麼都沒能看清。
晏風闕與他十指相扣,力道壓在屏風上,不容他分神。
隻有耳墜搖晃如雨,繃緊的足尖將地上的衣物踩得更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