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棲不是早就物色好人選了嗎?
不由得冷汗涔涔:“鴻音人微勢薄,哪敢擔此重任,便是僥幸承襲,也恐難以服眾。”
“晉王拖著病軀尚且無人作聲,你驚才豔豔,又有誰人多疑?”
律鴻音心下更驚。
他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
……難不成北政使之職早已被架空,如今隻不過是有名無實的空殼?既然如此,這樣多人搶破腦袋要接晉王的擔子,還有昔日裡萬棲看中此位的傳聞,難不成都隻是空穴來風?
不,還有更可怕的一點。
倘使如此,晉王蹊蹺暴斃,或許不是來自於權位爭奪,而是另有其因。
而偏偏此時萬棲把這件事透露給他,緣故又是為何?
萬棲凝眸望他半晌,鬆手轉了話鋒:“不過也是。大好的光陰,不該把日子浪費在這無趣的仕途上。也罷,便還是讓尚書大人攬下——隻是要辛苦你父親一些。”
不等律鴻音這口氣鬆下來,又添一句:“……當然,若是鷺世子要承父衣缽,那便是本督也無能為力了。”
這話方才落地,那頭便走來個茜紅宮裝的宮女,屈膝拜了萬棲,又喚一聲律公子安。
“好罷,本督便不送了。”萬棲抬手,將律鴻音頰側垂落的發絲順至耳後,指尖在那枚朱紅的墜子上輕柔撫過,“去見宛娘娘罷,順便替本督問宛娘娘好。”
律鴻音稱是。
隨宮女往問天閣去,方才發覺此處與他記憶中的模樣大不相同。二十多年前問天閣曾是一位奇妃的住處,後來那位娘娘香消玉殞,可為博她一笑所建立的亭台樓閣卻留了下來。
問天閣處宮中最僻遠的窪夼之地,鏡湖半掩,枝影婆娑,稱得上是“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①”。如今其上樓榭歌台大多凋敝,入目一片林寒澗肅,想來觀月也不過是冷月清昭。
天沉欲雨,宛貴妃在亭下布茶,正等著他。
律鴻音上前,淺笑著施禮:“見過娘娘。”
蘇宛兒如今也不過將將三十出頭,容顏豐潤嬌妍,略施粉黛便貴麗無方。雖說遠遠比不上萬棲美豔傾城,但剩在溫和,看著便叫人舒心。
“音兒真是生得越發美了,本宮瞧著都好生欽羨。”
律鴻音麵上微紅,落座道:“鴻音是男兒,美色無用。”
“這倒也是,阿音有大誌向,自是以詩書才學為上。”說著又不由得歎氣,“可惜本宮是女兒身,除了在這深宮博帝王之寵愛,卻沒有彆的退路可選。”
蘇宛兒笑道:“聽說你來時,是萬公公親自接見?”
律鴻音不知何意:“督公與家父有些交情,或許是看在家父的顏麵上。”
蘇宛兒不置可否,輕吹茶上浮沫,眉眼卻黯淡下來。
“……萬公公生來絕色,陛下很喜歡他。”
豈止是喜歡。她身處帝王榻側,看見的諸般荒唐遠比坊間傳聞更多。應德帝荒淫,叫她與萬棲一起服侍也是常有之事,而實際上有了這條美人蛇在場,她在那裡便成了多餘。
萬棲在應德帝麵前與平日的歹毒完全不同,含淚的媚眼隔著紗帳望向她,卷起的軟舌裡都是耀武揚威。
應德帝癡迷他到了瘋魔的地步。
一盞茶用儘,蘇宛兒站起身來,往鏡湖一側的溝渠旁走去。
“本宮在這裡,不過是為人利用,受人指使。陛下寵愛本宮,說穿了,還不是為了讓他癡迷之人生些醋意。”
蘇宛兒聲音寞寞,“……可本宮又何嘗想要做這深宮之雀呢?既不為人所喜卻還要爭那些可憐的寵愛,而如今連本宮的孩子也——”
她將手放在小腹之上,輕輕撫過。
律鴻音斟酌著寬慰之詞,談話間,已隨蘇宛兒步入幽林寒澗。此刻方才發覺問天閣這附近地界竟無宮牆做欄,而是直接與宮外相連,隻不過其間溪澗、山石、密林重重,估計從此處到宮外還有挺遠的一段。
蘇宛兒駐足。
回身望向律鴻音之時,聲音已經更加淒冷幾分:“音兒,你也覺得本宮很可憐罷?”
“娘娘雖有不幸,可終究還是要往好處看些——”
“好處?你是說雍城的死嗎?”
律鴻音一驚。
什麼?
“你那父親為了幫萬棲拿到北政使之位,想必什麼都做得出來吧。你呢?”笑容扭曲如鬼魅,“你有膽子害死雍城,可曾想過會有今天?”
卻見蘇宛兒顫顫悠悠地翻過掌來,一柄脫鞘短刀赫然現於手中。
就這樣穩準狠地朝律鴻音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