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匕首(2 / 2)

“已經走了。

“走了?”

“剛、剛走!”

“柳懷霜呢?”

“......”兩個特務發愣。

“就是那個戲子。”顧潮聲提醒。

“他,他去後院了。”一個特務回答,“還有那個廖仲霖。”

顧潮聲一聽,嘴角漾起一抹輕佻的笑意,玩味道,“噢?是不是你們方處長也跟著去了?”

兩個特務將腦袋埋得極低,不敢出聲。

這時,顧潮聲目光忽然一轉,正好看見黃秉倫與周蘭亭並肩步下樓梯,邊走邊互相低聲交談,神情頗為嚴肅。

他沒做聲,隻是拿目光緊盯著,直到倆人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這才轉回頭,冷冷吩咐道,“都警醒點兒,給我盯緊了,放跑梁玉慶,我斃了你們!”

“是!”兩個特務立刻緊繃了身子。

說完,顧潮聲攏了攏淩亂的卷發,又咬出一支煙,點著火,不慌不忙朝戲院後門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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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黃秉倫的汽車走遠,周蘭亭這才拉開車門,坐進自己的座駕。

“快走。”他低聲吩咐。

“是。”坐在駕駛位的是個短衣青年,方才掛斷電話,就立刻把周蘭亭的汽車開到戲院門口等候。

車輪飛馳,漸漸遠離了熱鬨的街道,又轉了兩個彎,拐入一條寂靜的巷子。

青年放慢了車速,將車燈一閃,不遠處的黑暗裡也閃了一下,像是對他的回應。

他立刻將車子靠過去,停在另一輛汽車的跟前。

周蘭亭推門下車,又快速鑽入另一輛汽車的後座。

青年開著周蘭亭的汽車離開,這邊坐在前排駕駛位的盧向衡也發動了汽車,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行動怎麼樣?”盧向衡瞄了眼後視鏡,見周蘭亭已經脫去大衣,正在解西裝的扣子。

“一切順利。”周蘭亭手腳麻利地脫下西裝,又解開領帶,“梁玉慶死了,車票也到手了。”

“太好了!” 盧向衡興奮地拍著方向盤,“有沒有被人盯上?”

周蘭亭動作一頓,但也隻是短暫的一瞬,隨後還是搖了搖頭,“沒有。”

下樓的時候,他發現了顧潮聲,並確信對方也看到了自己。他奇怪於顧潮聲的無動於衷,也許是顧忌自己身邊的黃秉倫?同時也在猜測方可臣在哪裡?難道倆人各自分工,方可臣已經去了火車站?

不過無論怎樣,既然自己已經安全離開了小桃園,後續即便保密局的人再找上門來,他也有法子應對。

汽車接連穿過兩條巷子,周蘭亭已經換上了一身黑色短衣,一雙軟底布鞋。

他將火車票和打火機揣好,又看了眼懷表,催促道,“再開快一些。”

此時距離九點還有十分鐘,如果接頭的人沒有按時出現,勢必會引起藤田孝的警覺。

“嗯。”盧向衡答應著,同時加大了腳下的油門。

趁這個工夫,周蘭亭又告訴他說,“黃秉倫那邊已經談妥了,明晚你叫人把槍帶過去。開好槽的木頭我已經做了標記,你們把槍藏好,標記清除,搬上卡車,就不要再動了。第二天我會叫人把卡車直接開進救濟署的倉庫。”

“明白了。”盧向衡點頭,又不禁欣慰地舒了口氣,“這幾十支槍,可頂了大用了。”

說完又朝後視鏡中的周蘭亭無奈地一笑,“隻怕這一回你又沒少花錢吧。”

周蘭亭不答,隻是輕輕勾起唇角。

汽車在黑夜中疾行,距離火車站越來越近。盧向衡知道周蘭亭心中有數,但仍忍不住叮囑,“等會兒務必小心,如有意外,切不可強行,安身要緊,我們可以再找機會。”

“我知道。”周蘭亭麵容平靜,聲音也毫無波瀾。

前麵遠遠的已經能看到火車站明亮的燈光,盧向衡又最後瞄了周蘭亭一眼,猶豫少許,問道,“你的那把匕首,徹底修好了嗎?彆出什麼岔子。”

周蘭亭目光始終落在窗外,沉靜的側臉倒影在車窗玻璃上,可搭在腿上的右手卻緩緩攥緊,“放心,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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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少唯又看了眼手表,再有十分鐘九點,周蘭亭就快要回來了。

現在整間屋子除了書櫃,他都徹底檢查了一遍,除了一把嶄新的手|槍,什麼有用的東西也沒發現。

他把這幾乎占據一麵牆的書櫃留到最後,是想著時間有限,今晚能翻幾本就算幾本。

此刻麵對稠密林立的書脊,他不禁心中疑問:這個周蘭亭到底是真有學問,還是像大哥一樣,隻是充充門麵?

宗少唯隨手抽出一本舊式的線裝集子。

“……”

封麵上四個字,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眉峰一挑,又將這唬人的書塞了回去。

宗家長子,也就是宗林蟒二姨太的兒子,自己去年回國剛好趕上他的生日宴,當時在這位大哥的書房同樣見識了氣勢驚人的書櫃,裡頭滿是裝幀精良的大部頭。

這令宗少唯頗有些敬佩。那時候宗林蟒就警告他沒事少說話,為此他還特意搜腸刮肚地讚了句“學問不淺。”

“什麼學問,裝樣子罷了,都是做給人看的。”過後母親一邊逗鳥一邊笑他天真。

“宗家的男人都一個樣,心思全花在賺錢和女人身上。讀書?笑死個人,你去問他,字兒認得全嗎?”

說完母親轉過身,朱紅丹蔻撫去他肩頭的風塵,“六子,記著,你才是宗家最有學問的人。”

這話他沒敢當真。

母親對他的褒讚和對宗林蟒另外五個兒的貶損向來是相輔相成,在他從英國回來後更是變本加厲,已經到了見縫插針、罔顧事實的地步。且不說除了他,宗家子弟也都是讀書的。學問高低不論,但這個“最”字他確信應該落不到自己頭上。

可就在不久後,他又聽到那句十分耳熟的話,“以後在外麵少說話,宗家的臉都讓你丟儘了!”不同的是,這次是衝大哥說的。

當晚母親就喜氣洋洋地告訴他,“宗老大丟人啦!”

原來,在從宗林蟒手中接管宗家的礦產生意後,宗老大又陸續投資了幾家印刷廠、書局和報館。除去賺錢,更有借此洗滌曾是青幫頭子的父親,留在家族血脈裡的那股子匪氣的意圖。

人到中年,他愈發向往做個儒商,無奈縱橫亂世數十載,一個眼神都似刀光。時事不容他靜心打磨,於是便走了捷徑。

上個月一家報館開業請他去剪彩,他吩咐秘書準備一篇文鄒鄒的講稿,並特意強調要有一句恰到好處的詩文。

秘書不敢怠慢,連夜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篇。

隻是這詩……秘書咬著筆杆發愁。

他是新派學生,留洋歸來,舊體詩不擅長。想著老板不過是借古時詩表今時意,彰顯對報業同仁的看重之意,便挑了篇不為人熟知的宋詩,改了幾個字,添在稿中充數。

剪彩當天,氛圍甚好,宗老大抑揚頓挫,文采飛揚,收獲了一眾文人熱烈的掌聲。於是到了末尾,他一高興,便說出“宗某拙作,獻醜了”這樣的話來。

在場的都是學究,大家麵麵相覷,掌聲變得稀稀落落。

現在他懂了,大哥的學問是瑰麗的錦鯉,離水即亡,那書房就是它斑斕的池塘。就像周蘭亭錦衣之下的富貴,經不起推敲,都是徒勞的偽裝。

書脊高高低低,視線起起落落,宗少唯一路檢查過去,意外地在首層儘頭發現了一隻木盒。

他小心地取下來,巴掌大,木質平常,在手裡掂了掂,有些分量。

將蓋子一點點掀開,他微皺起眉。

裡麵是一把匕首的斷柄,不足四寸長,硬木鑲銅的質地,手工不錯。

他把那東西從盒子裡拿出來細看,確信是從一把總長約十寸的雙刃匕首上脫落的部件。至於脫落的原因,他又仔細觀察了斷處,估計是有人反握匕首戳刺時,由於用力過猛,或者刀尖卡住,情急之下折斷了手柄。

如果真是這樣,那執刃的手收不住勢,必定會從兩側的刀鋒走上一遭。

不過,周蘭亭一個瘦伶伶的奸商藏著這玩意兒做什麼。

宗少唯將斷柄放回木盒,合上蓋子的瞬間,忽然想起周蘭亭那冰冷的手,還有掌心的兩條疤。

心頭莫名一緊,他緩緩攤開自己的右手。

手指微蜷,描摹出記憶中周蘭亭手掌的長短,然後一點點收攏五指,仿佛將周蘭亭的手背擎在掌中。

直至“十指相扣”,同握住一柄匕首。

宗少唯盯著自己的右手,同時再次回憶起那兩道縱貫周蘭亭掌心的疤:一左一右,咫尺之距,恰似兩刃嗜血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