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你怎麼不香了?(1 / 2)

“嗚——”月台邊火車一聲長鳴,跟著又“嗤——”地撒出巨大的一團白汽。

藤田孝在月台踱步,不敢疾行,更不敢表露出半點焦急,卻忍不住又看了眼手表。

他不到三十的年紀,一身洗得褪色的舊西裝,圍著圍巾,一副圓框眼鏡遮在臉上,顯出些木訥的書卷氣。

兩年前日本軍隊敗退時,他碰巧在執行任務,錯過了撤回本土的機會,於是便和其他奉命潛伏的日本間諜一起留在了關山。他屬於行動人員,中文水平一般,說多錯多。因此這兩年為避免暴露,他裝聾作啞,東躲西藏,靠著在一家書館替人抄書的掩飾身份艱難度日。

如今關山風聲鶴唳,他的幾次行動都以失敗告終,還險些把命搭上。這種情況十分危險,一旦被俘,他個人死不足惜,若是牽連出其他潛伏人員,那損失就太大了。

於是總部決定將他召回,送往大連,和與他經曆相似的一批人員一同撤離。

按照總部指示,今晚九點,會有一個姓梁的中國人在車站與他接頭,並護送他去大連。可現在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分鐘,那個手持銀色菊花圖樣打火機的人仍沒有出現。

手表指針又跳過一格,藤田孝放下手腕。

接頭人沒有按時出現,按說他應該馬上離開,等待下次接頭的指示,可他不甘心。好容易盼來撤離的命令,今天又冒著極大的風險來到火車站,要是就這麼回去,他不知道還能否活著等來下一次的指令。

再有十分鐘火車就要開了,這個時候月台上還有不少人,藤田孝將自己隱在其中。為了看起來像送站的,他連行李都沒敢拿,隻在指間夾了一支未燃的香煙。

已經走到了最後一節車廂,藤田孝的心幾乎沉入穀底,如果接頭人還不出現,說明情況有變,他隻能離開。

就在這時,末節車廂門口徐徐走下一人,身形頎長,半舊的禮帽遮了眉眼,帽簷下微抿的唇角銜著一支未燃的香煙。

藤田孝目光一緊,心臟頓時“通通”地猛跳。

那人距他幾步之遙,背後是巨大的紅色鋼鐵車輪。就見他右手一抖,一隻銀色打火機便落入掌中,隨後手指一擦,撚出一小簇火苗。

那人低頭將香煙湊近,俊美的輪廓隨之一暖,轉眼又隱沒於騰起的煙霧中。

藤田孝捺住心中的激動,手上擎著香煙,朝那人走過去。

雖然隻是短暫的一瞬,但被火苗照亮的菊花圖案,還是清晰地印入他眼中。

來到跟前,他晃著手中的煙,討好地笑了笑,意思很明顯。

那人會意,也是一笑,然後很大方地擦著火,送至他麵前。

藤田孝立刻附上去,香煙微顫著被火苗引燃,同時聽見對麵人聲音極低地問,“藤田君?”

藤田孝眼中驀地一熱。這是他的鄉音,已經太久沒有人這樣叫他的名字。

他趕緊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

就見那人微笑著,繼續用純熟的日語低聲對他說話,就像兩個朋友在列車邊道彆。

“包廂在3號車廂,但我們必須分頭過去。”

他朝遠處吐出煙霧,“現在這裡到處都是保密局的人,就等著我和你接頭呢。”

藤田孝並沒有表現出意外,隻是動了動嘴唇。他渴望活著回去,但同時也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

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眼睫微垂,瞥向他腰間,“帶槍了?”

藤田孝輕輕點頭,右手不自覺地捏了捏了衣角。

那人沒什麼表情,言語陡然冷淡下來,“藏好,要是被他們發現,可彆指望我能救你。”

藤田孝一愣,驟然被這輕慢的態度激怒。他鼻翼微張,把半支香煙扔在地上,咬牙低吼道,“混蛋。我是帝國的軍人,如果被俘,一定會與敵人同歸於儘!”

可惡!這些曾經為了錢,為了活命極儘巴結、搖尾乞憐的中國人,現在竟敢如此傲慢,這讓他感覺受到巨大的侮辱。他發誓,離開前一定要親手宰了眼前這個混蛋!

帽簷下的目光微轉,又在他左側腰間一瞥,仿佛發現了藏在那裡的手|雷。

自己的死誌讓對方再無後顧之憂,於是那人又有了笑意,還從口袋裡摸出煙盒,熱絡地遞來一支。

藤田孝見狀愈發惱火,可眼下形式不容他與這個混蛋齟齬,於是隻能強作輕鬆地伸手去接。

然而指尖觸碰香煙,掌中卻忽然多了件東西。

他立刻警醒,收回手,將香煙送至唇邊,借機看清手中的正是一張火車票。

那人不再多言,抬手輕按帽簷,以示告彆,便又返回了末節車廂。

藤田孝整理心緒,攏了攏圍巾,也轉身朝車頭方向走去。

他的身影從一片接一片的車窗中掠過,周蘭亭在車廂內與之同行。

穿過了兩節車廂,與兩個戴狗皮帽子的關東客擦肩而過;月台上的藤田孝也接連繞開了一個兜售香煙的小販,還有兩個提著行李箱的青年。這些都是保密局的人,周蘭亭知道,在暗處一定還藏著更多保密局的密探,好在他們手裡沒有藤田孝的照片。

他又看了眼懷表,再有五分鐘火車就要開了。按說這個時候,小桃園那邊應該已經發現了梁玉慶的屍體,可為什麼還不見車站這邊的特務有所行動?難道是方可臣與顧潮聲命令他們按兵不動?這兩個究竟是什麼打算?

鏟除了梁玉慶這個漢奸,這次的主要任務就已經完成,至於藤田孝,周蘭亭並不介意由保密局來解決。

他早已不是那個一心手刃仇人的少年,自知輕重。

對於保密局來說,梁玉慶當然比藤田孝更具價值,不但可以得到他掌握的共|黨方麵的情報,甚至以他為餌,運氣好還能引共|黨分子自投羅網。至於那個日本人,隻要活捉了梁玉慶,順藤摸瓜,死活不論,他一定無處可逃。

可現在梁玉慶死了。周蘭亭不能確定在這種情況下,保密局還能否順利清除藤田孝,甚至失去了梁玉慶身係的利益,他們還願不願意追查過來。

所以他還是趕來了車站,萬一保密局行動失敗,或者乾脆放棄行動,他必須親手了結這個日本間諜。

方才在站台,他也動了讓藤田孝暴露的心思,可當時周圍人不少,這個日本人身上還藏著手|雷。他沒有把握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引起保密局密探的注意,並讓藤田孝順利地束手就擒。

所以他還是決定放藤田孝上車,如果保密局仍沒有動作,他就會動手。

“嗚——”火車又一聲長鳴,是在與關山站作彆。

還沒來得及上車的旅客在列車員的催促下加快了步伐,藤田孝也裹挾其中,氣喘籲籲地來到了3號車廂的門口。列車員查驗了他手中的車票,手一揮,放他上了車。

他前腳上車,列車員看了眼懷表,又前後張望了一下,也上了車,關上車門。

火車猛地一動,“哐鐺”一聲,周蘭亭靠著包廂的門,輕舒了口氣。

看來保密局是不會有行動了,這樣對於自己最大的威脅也解除了。

這時候藤田孝從車廂儘頭探出頭,發現了過道中間的周蘭亭。倆人對視,周蘭亭輕輕點頭,又朝包廂微一歪頭。

藤田孝明白這個中國人在示意他包廂安全。這個混蛋雖然態度不恭,但好歹此時和自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現在車開了,他更不擔心遭他暗算。

於是他拉開包廂門,觀察了一下,走了進去。

周蘭亭正打算跟進去,忽然視線一瞥,發現月台的燈光下有人影閃動。

一個特務從車站辦公室的方向奔出來,邊跑邊掏出槍,朝月台上的幾個人大吼,“快,上車!處長有命令......”

行進的火車將一切多餘的聲音碾入車輪,周蘭亭立刻靠向窗邊,見賣煙的小販和提著行李的青年紛紛丟下手裡的東西,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奔出的幾個黑衣人,都快速朝火車追來。

他暗道不好,視線緊盯住月台。幾個狂奔的人影在交錯的燈柱下時隱時現,而最末一節車廂已經到了月台儘頭,正進入黑暗。

“再快一點......”周蘭亭心中默默使勁兒。

這時候跑在最前頭的兩個黑衣人也趕到了月台邊緣,他們拚儘全力,縱身一躍。火車車尾甩開月台的燈光,沒入黑夜,那兩個人的身影也隨之消失在周蘭亭的視線中。

他一拳捶在窗邊,不再耽擱,轉身拉開包廂的門。

他不確定那兩個人最後上車了沒有,也不知道車上是否還有更多保密局密探,一切都要做最壞的打算。因此他必須在他們搜查到這節車廂前,解決藤田孝。

周蘭亭進了包廂,回手將門關上,落了鎖。

藤田孝正在包廂裡不安地來回踱步,終於見周蘭亭進來,這才鬆了口氣,“你乾什麼去了?”語氣略帶不滿。

“噓。”周蘭亭緊貼住包廂的門板,示意他閉嘴。

藤田孝立刻跟著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有人跟上來了?”

周蘭亭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一轉,見藤田孝正站在窗邊,立刻皺起眉,厲聲命令道,“快把窗簾拉起來,就這樣站在窗邊,不要命了嗎?”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藤田孝被噎得兩手緊攥,恨不能左右開弓砸在這個混蛋臉上,可他又不能,而且這個混蛋的話還有幾分道理。

於是他深吸了口氣,壓住心頭的怒火,轉身扯過窗簾。

窗外是漆黑的夜,還有列車行進的隆隆聲,包廂內亮著燈,藤田孝憤恨的麵孔與周蘭亭謹慎的側影映在車窗玻璃上。

“嘩啦。”他猛一扯,窗上的人影隨之消失不見。

幾乎就在同時,耳畔掠過一道勁風,藤田孝大驚,長期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令他不必回頭,身子便迅速朝旁一閃,同時右手摸上腰間的槍柄。可由於此前心神鬆弛,到底還是遲了一步。

頸間驟然一緊,呼吸和聲音都被一條手臂狠狠扼住。他的臉漲得通紅,再顧不上掏槍,雙手拚命去扯那手臂,齒間艱難地擠出一聲,“八嘎!”

是那個中國人!那個混蛋,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帝國的信任!

周蘭亭死死勒住藤田孝的脖子,但這個人到底是經過訓練的軍人,其力量和意誌遠非梁玉慶那個漢奸能比。

周蘭亭自知在力量上自己沒有優勢,僵持下去必定很快會被擺脫。

藤田孝搏鬥經驗豐富,也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乾脆放棄掙紮,畢全力將手肘搗向身後。可就在揮出手臂的一瞬,一把鋒利的匕首已斜刺入他的左肋。

劇痛令他大吼,可喉嚨被緊勒著,又無法出聲。

周蘭亭手腕一擰,匕首隨之一絞。

“啊!”藤田孝到底還是低吼出聲,身子跟著抽動了幾下,便再無聲息,軟了下去。

周蘭亭方才被藤田孝的手肘擊中小腹,一直強忍著疼,這時見這個日本人終於倒下,才劇烈地呼吸起來。可氣才喘了一口,起伏的胸口又猛地停滯。

藤田孝癱倒在地,可手指上卻套著個明晃晃的金屬拉環,一顆黑漆漆的手|雷滾落在他身旁。

周蘭亭隻覺得一瞬間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大腦一片空白,顧不上呼吸,甚至顧不得思考,身體就已經做出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