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都會怕丟臉,幾家大飯店也儘是熟人,平常的旅店他又嫌棄。司機拉著他瞎轉悠,最後沒轍,把他帶回了自己家。
司機家不算寬裕,唯一的一間臥室收拾乾淨了讓給他,自己瞪著眼睛在車裡守了一夜。
周蘭亭無奈道,“出了這種事,你以為不露麵廖爺就不知道了?”
廖仲霖不滿地皺起眉,“蘭亭,這時候你不是應該千方百計把我留下嗎?最起碼也該讓我先洗個澡,再給我找身衣服換上。”
“行,是我照顧不周。”周蘭亭笑了,“那廖二爺,勞煩您動一動?”
廖仲霖哈哈大笑,牽動臉上的傷又哎喲一聲,隨後爬起來,乖乖跟著周蘭亭上樓。
混亂又倉促的一夜過去,他仍穿著昨天的那件孔雀藍長衫,正倦懶地解著盤扣,聽見周蘭亭在前頭說,“洗完澡還是幫你擦些藥水吧。”
聞言他抬起頭,看著周蘭亭的背影。其實他心裡有事,偏又存不住事,怕周蘭亭問,又很想對他說。憋到現在,終於訕訕開口道,“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會和姓方的動手?”
周蘭亭腳步一頓。
方才廖仲霖進門,劈頭就罵,“方可臣那個混蛋!”
見他白淨的臉上兀然一團青紫,周蘭亭立刻就明白了,跟著更是明白了為什麼昨晚離開小桃園時不見了方可臣。
昨天他暗自慶幸廖仲霖及時脫身,沒想到他非但沒走,還陰差陽錯地吸引了方可臣的火力。
到底還是叫廖仲霖卷入了麻煩,周蘭亭現在後悔不已。
一個方可臣並不足為懼,怕隻怕有人利用這場風波打廖家的主意。
嚴鐵錚與廖衝素無往來,不是他不想,而是廖衝行事謹慎,從不給他機會。
可現在機會來了。
昨晚的鋤奸行動,保密局必然想到是共|黨的安排。而嚴鐵錚此人周蘭亭所知甚深,最為狠辣的殺招就是給對手扣上“通|共”的帽子。一旦得逞,對方輕則破財消災,重則家毀人亡。
好在這一池渾水,澄清不易,還來得及。
想到這,周蘭亭回過頭,“仲霖,我記得你說過陣子還要再去一趟上海。”
廖仲霖愣住。
周蘭亭接著說,“不如你這兩天就過去,在那邊多待上一陣子。”
廖仲霖眨了眨眼,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讓我躲出去?”
他平時算好脾氣的,但到底是少爺性子,渾起來從來都是彆人躲著他。現在讓他示弱,還是在周蘭亭麵前,於是更逞強了,一掌拍上樓梯扶手,“你以為我怕了保密局?”
周蘭亭捏著廖仲霖的袖口,把那一掌輕輕拎下來,“不是你怕,是我怕。”又淡淡一笑,“就聽我一回,成麼?”
他這樣一笑,廖仲霖立刻就偃旗息鼓了。
對於周蘭亭,他向來是言聽計從的。何況他也不傻,知道周蘭亭是在為自己謀劃。
隻是那笑容叫他心虛,於是皺起眉,裝作不忿的樣子。
實際上他在猶豫,該不該把昨晚柳懷霜為了他挨了一巴掌,以及他為了報複故意攬住柳懷霜的肩膀說“我就是喜歡三哥”,最後果真激怒了方可臣,並挨了他一拳的事告訴周蘭亭。
想說,是因為除卻愛慕,他更把周蘭亭當作無話不談的摯友;不想說,是因為那一句“喜歡三哥”,似乎也不完全是鬥氣的衝動。
這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不具雛形,甚至廖仲霖自己都看不清,可他還是心虛,總覺得周蘭亭的笑容意味深長,交織著看穿他心思時的無奈,和被他蒙在鼓裡時的無辜。
於是他更無法拒絕周蘭亭了。
再則想到怒發衝冠的爹,和他那支堪比凶器的紫檀木手杖,廖仲霖就覺得出去避一避也不是不可。
於是他點頭答應,同時也決定將昨晚的插曲暫時藏在心裡。
-
宗少唯一路都在計算著時間。
從小桃園到如意巷,騎自行車花了一個小時零十分鐘,汽車至少會省一半的時間,要是晚上還能更快。
昨晚自己打電話到小桃園大約是在九點三刻,那時候聽筒裡已是混亂不堪,想必已經發現死了人。
今天那個賣花生的說抬走屍體並且查封小桃園的不是警察,是一群穿黑色中山裝的凶徒。宗少唯知道那是保密局的人,那麼顧潮聲一定知情,但上午見麵的時候,卻絲毫不露口風。
是在懷疑自己嗎?
不過,甭管死的是誰,周蘭亭一定是在屍體被發現前離開的,不然憑他也絕難脫身。
假設他九點離開,那麼九點半就該到家了,可他昨晚進門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
那麼這中間的兩個小時,他去哪了?
這時,他不免又想起了那個巴狗似的替周蘭亭開車門的廖老二,想必往來接送都是他的汽車。
說到汽車。
宗少唯放慢速度,遠遠地打量著停在巷口附近的一輛最新式黑色彆克轎車。烏亮的車身反射著浮華的光線,與周圍的貧窮格格不入。
來到跟前,他看到司機正抱著方向盤打瞌睡,二十出頭的模樣,穿著西裝,頭發抹得鋥亮。
宗少唯敲了敲車窗,司機一個激靈睜開眼,見是個騎著自行車的,又放鬆下來,白了一眼後準備繼續瞌睡。
宗少唯又敲了敲,並示意他降下車窗。
司機不耐煩,但車窗還是搖了下來,還沒容他吆喝“走開”,就見那個騎自行車的指著巷口說道,“廖仲霖出來了。”
司機頓時又一個激靈,推開車門就彈了出去。
可等他跑過去張望,哪有自家二爺,隻看見自行車的殘影一閃而過。
宗少唯咬著牙,蹬風火輪一樣踩著自行車,一路風馳電掣。
好哇,廖老二,竟然找上門了!
這房子是周蘭亭的沒錯,但既然付了房租,那也是他的家!廖老二招呼都不打就進他的家門,真是什麼可忍,什麼不可忍!
自行車冒著火星停在周宅門口,宗少唯此時多了個心眼,腳步放輕,試著推了推大門,果然沒鎖。
於是他將大門推開一道窄縫,輕手輕腳地跨過門檻,回身關門的時候,發現牆邊空置的花架上多了一抹春色。
再細看,竟然是周蘭亭屋內的那幾盆蘭花。
他看了眼正房緊閉的大門,心道周蘭亭這人還真狠心。
但現在不是憐惜花草的時候,他躡足潛蹤,悄無聲息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拿出皮箱,取出設備,接通電源,調整信號......就像昨晚一樣,他迫不及待地戴上耳機。
“哎喲,疼!你輕點兒好不好!”
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還沒用力呢。”
是周蘭亭。
“我以前可沒受過這種罪,這還是第一次。”
陌生的聲音像在撒嬌。
“行了,我也沒伺候過彆人,廖二爺您就受著吧。”
周蘭亭言語裡沒了平日的沉穩。
“這個姿勢不舒服,腰都酸了......”
“唉,那去床上吧。”
“蘭亭,你這床怎麼這麼硬!平時怎麼睡的?”
“......到底還弄不弄?”
“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不急是吧,那你自己弄。”
“那你乾嘛?”
“我在旁邊看著。”
......
刹那間,宗少唯隻覺周身的熱血都湧上頭頂,胸膛咚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