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白龍(1 / 2)

漆黑的車廂裡,廖仲霖瞪著眼仰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既無困意又無事可做。

宗少唯不許他抽雪茄,不許他說話,連燈也不許開。他質問為什麼,宗少唯回答影響睡覺。他暴跳著反抗,一支勃朗寧便抵在他腦門上。

這簡直是惡霸行徑!

於是他隻能在床上輾轉反側,可惡霸又警告他不許翻來覆去地弄出聲響。

“喀噠”、“喀噠”,車輪碾壓著鐵軌,廖仲霖默數著這單調的金屬撞擊聲,同時在內心盤算等回到關山,該怎樣整治這個保密局的混蛋,不單為自己出氣,更要拯救周蘭亭於水深火熱。

想到激憤處有些迫不及待,他抬起手腕來看時間,發現看不清,就歎了口氣,又繼續數,繼續想。渾渾噩噩中不知熬了多久,終於漸漸有了困意。

細雨早已停歇,列車在潮濕的暗夜疾馳。此時最末的三等車廂人挨人,人擠人,汙濁的空氣裡滿是此起彼伏的鼾聲。

靠門處的一張雙人座位硬是擠了四個人,其中一個穿黑衣裳的慢慢推開壓在他肩上的一顆腦袋,站起身。

他輕巧地繞開席地而坐的旅客,來到一個正倚著車廂熟睡的人跟前,打算晃那人的肩,見他睡得酣,便轉而捏住他的鼻子。

酣睡之人驚醒,見是他,嘿嘿一笑爬起身,跟著朝車頭方向摸去。

鐵軌蜿蜒向前,火車盤過一道彎,白晃晃的燈柱儘頭驀地閃出一座隧洞。不多時,那洞口便將冒著白氣的車頭吞了進去。

車廂內更黑了,隆隆的噪聲叫人難以入眠。

宗少唯閉眼躺著,身體隨著震動輕輕搖晃。他睡不著,一旁的廖仲霖倒睡得挺香,這愈發令他心煩。

正煎熬著,忽然感覺一股冷風鑽入包廂。他倏地睜開眼,見門張開一道縫,兩個模糊的黑影悄然閃入,又迅速將門關上。

宗少唯一驚,卻沒著急動作,隻是緩緩將手伸向枕下。

他猜這是兩個賊,九成九是衝廖仲霖來的。那紈絝腕纏金表,指上明晃晃地套著祖母綠的寶石戒指,就連用來寫支票的西洋古董鋼筆都是鎏金的。那股子招搖勁兒,就像生怕彆人瞎似的。

果然,兩團黑影輕輕一碰又迅速分開,一個直奔廖仲霖的床頭,另一個策應的,走近宗少唯床邊。

就在這時,火車衝出隧洞,窗外夜光倏然而入,耳邊的轟隆聲也隨之一輕。

於是宗少唯瞬間看清了身邊那毛賊破舊的棉襖,又見廖仲霖床頭的皮包已被人輕輕拎起,而同時那拎包的匪賊竟也發現了他。

那人以黑布遮麵,隻留一雙清朗眉眼。

視線交錯,宗少唯目光巨震,覺得那雙眼竟是如此熟悉。

而那雙眼卻笑彎了,衝著那同夥,“傻炮你個昏招子,羊牯都驚了,亮青子招呼吧。”

穿破棉襖的賊聞言右手緊摸上腰間,同時甩頭去看宗少唯,卻還是晚了一步。手中的盒子炮子彈還未上膛,就被勃朗寧頂住了頭。

“彆動。”宗少唯打開了手槍的保險。

他早看出來了,這個蒙麵賊就是之前磕著瓜子看熱鬨的那個青年,自己還說要送他包廂車票來著。

然而“破棉襖”是個不怕死的,甩手就朝身後放槍,無奈個頭上吃虧,槍還沒響,就被宗少唯擒住手腕,又狠狠一擰。他“哎喲”一嗓子,手中的盒子炮便掉在了地上。

“少當家,這點子紮手!”他咧著嘴朝對麵嚷。

這一番動靜驚醒了廖仲霖。

他被眼前的情形驚起,就要跳下床,可身邊那蒙著麵的黑衣人就像背後生了眼似的,頭也不回,隻將左手一抖,亮晃晃的匕首就挨上了他的喉嚨。

廖仲霖不上不下地懸著,頸間森寒,目光驚恐地盯著那人的側臉。

“起來。”匕首稍稍一抬,那人不緊不慢命令道。

廖仲霖顫巍巍地站起,生怕動作大了,碰死在那鋒刃上。

那個“少當家”瞥見他腕上的金表和那枚寶石戒指,眼中的笑意更濃,隨後目光一轉,衝宗少唯揚了揚下頜,“合字上的朋友?”

宗少唯沒懂,就聽被擰著手的“破棉襖”嚷道,“少當家,這點子是老寬,爺們兒瞧他不像大杆子,八成是個托線孫。那小黑驢不賴,咱給他連那票一起清了!”

“......”宗少唯聽得直皺眉,拿槍托朝他肩上一砸,“你說什麼呢!”

少當家卻哈哈大笑,那匕首被他笑得直顫,“他說你不像當兵的,八成是這位少爺的保鏢。”說著拿刀背輕輕拍了拍廖仲霖的臉頰。

廖仲霖拚命遠離那把匕首,同時望向宗少唯,目光滿是希冀。

宗少唯卻十分嫌棄地撇了撇嘴,“我和他不是一路的。”

那少當家又笑著說,“我們三炮台還說你那槍不錯,叫我把你們一起收拾了,那槍就歸我了。”

“破棉襖”一聽急了,“少當家,你咋還跟他嘚嘚上了!”

宗少唯聽說這人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拿槍柄狠狠敲在他腦袋上,“你叫三炮台?”

少當家一愣,隨即愈發大笑起來。

“破棉襖”被打疼了,拚命轉過腦袋吼道,“什麼他媽三炮台!爺們兒大號杜三,管兒直刀快,人送外號飛金剛!”

“......”宗少唯被吼得耳朵嗡嗡響,也沒懂什麼“管兒”什麼“金剛”的,但還是猜到了他們的身份,“你們是胡子。”

“那你是乾什麼的?”少當家默認了,歪著頭反問道,“當兵的?還是當差的?”

宗少唯略作猶豫,還是選了那個體麵的名頭,“我是大學老師。”

杜三“噗”地樂噴了,少當家目光卻倏然一亮,“你是教書的?”

“呸,什麼他媽教書的!”杜三啐道,“我看就是個野毛崽子。”說著譏誚地扭過臉,卻發現少當家竟像是當真了。

少當家人雖年輕,但那雙眼就像火裡煉的,是綹子裡出了名的毒,蚊子打麵前過都能分出公母。怎麼會被這小子唬住呢?

宗少唯再次與那雙眼對視,不由回想起周蘭亭的全家福,相片中那個被周母攬在懷中,眉眼與周蘭亭頗有形似,卻無半分神似的小童。可眼前這人是個土匪頭子,因此這個念頭顯得十分荒唐,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你叫什麼?”

“打聽我們少當家乾啥?”杜三一聽就火了,“你還想報官哪?”

“那你姓什麼?”宗少唯又問,至少他想弄清楚這個。

“那你又姓什麼?”杜三立刻反問。

“宗。”

杜三嘿嘿一笑,“我們少當家也姓宗,你祖宗的宗......”

“哎喲!”話沒說完,他的胳膊被擰成了麻花。

“行了。“少當家不輕不重的一聲,同時收回了架在廖仲霖脖子上的匕首。

廖仲霖趕緊捂著脖子退到窗邊。

宗少唯見狀也鬆了手。

杜三齜牙咧嘴地甩了甩膀子,撿起地上的盒子炮,同時飛快地將子彈上膛,槍口猛地對準了宗少唯,“媽的,老子崩了你!”

“老三,”少當家示意他把槍放下,“咱們走。”

他左手一晃,那匕首便沒了蹤影。宗少唯這才發現他右邊的袖管竟是空蕩蕩的。

“賊不走空,”杜三不情願地將槍彆回腰間,“咱白折騰這一趟啊。”

他回到少當家身邊,瞥見無處可躲的廖仲霖,一把薅過他的腕子,“這金殼子不賴。”說著粗魯地扯下金表,“回去孝敬老當家。”又順勢將那枚寶石戒指擼下來,哈了口氣,在棉襖袖子上狠勁兒蹭了蹭,借著窗外的夜光瞧,“嘿,這東西好啊,回去給紅丫頭打一對兒耳墜子!”

廖仲霖暗道晦氣,卻是敢怒不敢言,瞥了眼宗少唯,發現他也沒有替自己出頭的意思,甚至連槍都放下了。

少當家不再久留,轉身走了。杜三又警告似的瞪了瞪眼,也快步跟了上去。

門一關,廖仲霖立刻說,“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那你去追。”宗少唯說。

廖仲霖鼓了鼓腮幫。他倒不是心疼金表和戒指,隻是看著兩個賊拿著他的東西大搖大擺離開,他咽不下這口氣。

“我去找人抓他們!”他惡狠狠批上睡袍就要朝外衝。

“去吧。”宗少唯把槍收回枕下,“那個矮子身上帶著手|雷,不怕死你就去追。”

廖仲霖定在門口,半信半疑地回過頭。

“去啊!”

廖仲霖撇了撇嘴,又訕訕地回來了,咒罵道,“亡命之徒!”瞥了眼宗少唯,又在心裡默默地罵,“全都是亡命徒。”

正在腹誹,忽然聽見宗少唯問,“喂,你覺不覺得,那個少當家有些眼熟?”

“眼熟?”廖仲霖在夜光中皺起眉,“他遮著臉,你是怎麼看出眼熟的?”

宗少唯就知道問也是白問,但仍不死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暗示道,“這裡,不覺得像什麼人嗎?”

廖仲霖露出茫然的神色......

搖晃的車廂裡,杜三和少當家正摸著黑返回末節車廂。

“老三,等會兒咱倆下車。”少當家低聲道。

“下車乾啥?”杜三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咱不去揚州啦?”

“噓。”少當家示意他低聲,“去,但安全起見,咱最好換趟車。”

“咋的,你還怕那小子報官?”杜三唰地掀開棉襖,指著腰間的手|雷,“媽的敢報官,老子送他上西天!”

這時少當家摘下蒙臉的黑布,露出白皙俊秀的麵孔。那張臉很年輕,唇角還帶著笑意,“老三,說你是昏招子還不服。”

“那人不簡單,看見他那槍沒?”少當家兩指捏了約麼半寸的一個空隙,“槍管子就比一般的勃朗寧長了這麼多。”

“那咱還不收拾他,把槍弄到手?”杜三重新抿起棉襖大襟,抱怨道,“彆告訴我你真信那野毛崽子是教書匠。”

少當家不答,隻是笑了笑,轉而摩梭起那枚寶石戒指,道,“這東西還真不賴。”

杜三一扭頭,驚道,“啊呀!”他捂住棉襖口袋,“啥時候被你摸去了!”說著就要撲過來搶,“這是我給紅丫頭預備的!”

少當家笑著將左手舉高,“那是我老婆,你獻什麼殷勤?”

杜三不搶了,嘿嘿笑道,“什麼你老婆,你們成親了嗎?”

“沒成親我也是她男人。”少當家抿起嘴唇,“紅桃自己說的,我死都是她的鬼。”

“嘖嘖嘖嘖,”杜三咧著嘴,搖頭晃腦,“瞧瞧,咱堂堂的白龍,就這麼被個小丫頭片子給拿住了!”

少當家將戒指一拋,又穩穩攥入掌心,揚眉笑道,“我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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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周蘭亭正伏在案上看書,聽見敲門聲也沒抬頭。

“老板。”許濟川匆匆進來,回身關好門。

周蘭亭這才抬起頭,有些意外,“這麼快就回來了?”

“唉,出了個岔子。”許濟川搓著手,走到桌邊。

周蘭亭立刻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