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南京站發來的絕密電文裡?
嚴鐵錚一時隻覺雲裡霧裡,又不清楚宗少唯此人近期的行蹤,便立刻一個電話,將顧潮聲也叫了來。
顧潮聲是宗少唯的頂頭上司,此時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但看嚴鐵錚神情就知道事情不簡單,便一五一十彙報道,“他前幾天跟我告了假,沒說去哪兒,我、我也忘了問……”
嚴鐵錚聞言狠狠剜了他一眼,心中暗罵“一對兒蠢貨”。
但看眼下的情形,這個人十有八九是去了南京。可去南京便去南京,又怎麼會和南京站有了瓜葛?
難道說,他是去告狀的?告自己的黑狀??
想到這,嚴鐵錚不禁脊背發涼。原來對手的觸角已經滲透到了鼻子底下,自己竟毫無察覺!
可惡!
簡直可惡至極!
但現下一切尚在混沌之中,他都不知該向何處發力,況且南京那邊還等著他的回複,於是思索再三,最後隻得據實回電:確係我方特勤。
這封密電發出,他又緊張地等了許久,卻始終不見南京那邊回電。於是心中惴惴,隻吩咐電訊科一旦有南京的電文立刻向他彙報,這才回家去了。
結果一夜無事,卻在第二天的報紙上,看到了那則讓他震驚的新聞。
不過震驚之餘,他倒也稍稍放了心,看來南京那邊不是衝自己來的。
雖然還不清楚那架飛機為何會墜在紫金山,宗少唯又怎麼會出現在那飛機上,這人究竟是死是活……但這些都不甚重要了,他總會弄清楚的。
當然顧潮聲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報上的照片,心裡頓時一涼,又聯想到昨夜那封奇怪的電文,他愈發疑惑了,但終究沒敢觸站長的黴頭,在這個敏感的時間去詢問此事。
現在時間差不多過去了一天,趁站長心情不錯,他這才又小心翼翼提起。隻是嚴鐵錚最終也沒露任何口風。
但他有種強烈的直覺,宗少唯一定還活著,並且他相信站長也一定這樣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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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處長,許久不見。”
周蘭亭依然保持著叫人如沐春風的風度,微笑著起身,將顧潮聲讓至對麵落座。
兩人昨天通了電話,約好今天中午在彙金銀行附近的一家茶樓碰麵。
顧潮聲大咧咧坐下,攏了攏頭發,透過鏡片打量對麵的人,半晌才慢條斯理應了句,“是啊,好些日子沒見了。”
周蘭亭微笑著替他滿上茶,“具體的情況,想必嚴站長已經對顧處長講了吧。”
顧潮聲“嗯”了一聲,端起茶杯。
“那顧處長您這邊是否也……”周蘭亭有意沒把話說完。
顧潮聲翻了翻眼珠,沒好氣道,“我沒錢。”
周蘭亭笑而不語,隻端起麵前的茶杯,輕啜了一口。
顧潮聲也“咕咚”灌了口茶水,忽然朝桌角一瞥,發現周蘭亭手邊放著份報紙,像是等他的空當打發時間用的,看完便隨手擱在一邊。
然而他心思一轉,立刻了然,不禁暗自咬了咬槽牙。
好你個周蘭亭,拐彎抹角的,這是來跟我打聽消息哪!
周蘭亭這樣精明又周全的人,又是來談這種拿不上台麵的秘事,怎會“無意中”把這些不相乾的東西擺到彼此眼前。
昨天報上登了宗少唯的證件照,雖說模糊不清,彆人可能認不出,但周蘭亭必定認得,於是便立刻來試探宗少唯的生死了。
如果活著,那沒得說,一切照舊。倘若死了,那他周蘭亭就要預備迎接新房客了。
上回範崇喜叫人砍了腦袋見了報,是自己借口他回了老家,才去周宅替他收的東西。對此周蘭亭當然是心照不宣,而且第二天就主動登報尋找房客,算是體麵地給了嚴鐵錚台階。
可這次,如果宗少唯真的死了,自己總不好故技重施,再次登門吧?但彼此不挑明這一層,又怎能名正言順地再送新人入周宅監視呢?
如果從自己口中確認宗少唯再也回不來了,那麼不用懷疑,周蘭亭第二天就會登報再尋房客。這樣他與嚴鐵錚兩廂再度心照不宣地將事辦了,彼此再見麵依然是好交情。
而且身為嚴鐵錚的親信,宗少唯的上司,又是一直以來操辦“房客”這事的人,周蘭亭必須,也隻能和他接洽,並從他口中拿到準信兒。
想到這,顧潮聲沒忍住挑了挑眉,心說這姓周的心眼兒可真多。再看他那副處之泰然的模樣,又暗罵可真能裝啊。
他斷定宗少唯還活著,不然南京那邊不會在確認其身份後就再無動靜,想必是問清了墜機的來龍去脈,最後來核實宗少唯的身份以便驗證。
可那小子的證件怎麼會和那屍體在一起?那屍體又是誰的?
眼下沒功夫考慮這些,顧潮聲決定先給周蘭亭吃顆定心丸,讓他少惦記著換房客,於是忽然將話題一轉,斜眼瞥著那報紙問道,“對了,昨天的《民報》,周先生可看了?”
“嗯,看了。”周蘭亭聞言收斂笑容,肅然道,“穀壽夫那個禽獸,終於死在了南京。”
“是啊。”顧潮聲也有所感慨,“真是大快人心。”不過馬上又問,“那飛機摔在紫金山的事,想必周先生也知道了吧?”
周蘭亭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歎息道,“也不知道那照片上是什麼人,死得真慘哪……”
顧潮聲強忍住揮拳過去的衝動,將手中茶杯“咚”地一撂,沒好氣道,“周先生就彆瞎操心了,我跟南京那邊打聽過,照片根本不是那個死人的,報上那樣寫,就是製造噱頭罷了。你還不知道《民報》的伎倆麼……”
他當然沒跟南京打聽,他也沒這個能耐,但他堅信站長一定打聽過,不然憑他對嚴鐵錚的了解,事關南京,要不是心中有數,那個老狐狸斷不能穩坐泰山。若是打聽出那個死人真是宗少唯,彆人不說,他頭一個就會告訴自己。既然到現在也不露口風,一定是因為知道宗少唯還活著,且此事不會對他有任何影響。
他說完就見周蘭亭麵色一緩,如釋重負般舒了口氣,由衷地點頭道,“原來如此。”
接著又微皺起眉,義憤道,“這報社也太不負責任了。”
顧潮聲實在受不了這番惺惺作態,將臉一拉,“周先生,我看咱們還是抓緊時間辦正事吧。”
周蘭亭這才又換上笑顏,不知道的甚至會以為他是真的愉快,“當然。”說罷起身,拿起桌上的報紙,又伸手朝門口示意,“顧處長,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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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周蘭亭正在樓上看書,忽然院外傳來敲門聲。
他把書放下,又仔細聽了聽,確實有人在敲門。
他立刻快步下樓,一路奔出房門,三步兩步趕到大門口,又驟然頓住。將微亂的鬢發撫平,又把上衣領扣係齊整,最後展了展衣襟,這才不緊不慢地拉開大門。
一頭撞進來的卻是滿臉焦急的鄰居馬孝成。
這一瞬間周蘭亭有些失望,但還是立刻扶住站立不穩的馬孝成,關切地問,“馬老板這是怎麼了?彆急,進來慢慢說。”
馬孝成起先擔心周蘭亭不在家,或者乾脆不開門,但他實在是走投無路了,現在見周蘭亭並沒將他拒之門外,頓時悲喜交加,卻也不敢進門,隻扶著門框嗚咽道,“周、周老板啊,求你救救我們家小寬……嗚嗚嗚……”
馬寬是馬家的小兒子,很得夫妻倆的喜愛,小孩模樣也挺討人喜歡,就是頑皮得出格,用馬孝成的話說就是,“那屁股總像有火燎著似的!”
今天放學馬寬照舊和幾個夥伴出去野,一行人來到城南一片廢棄的防空洞,麵對黑乎乎的洞口,互相挑釁著敢不敢下去探險。對於這種事馬寬向來當仁不讓,立刻就表示要帶頭下去,叫小夥伴在上麵數數,揚言自己在數到一百之前就能爬上來。
於是在夥伴們的起哄和嬉笑聲中,他緊扒著洞口,手腳並用,沿著洞壁一點點朝下蹭去。
可地上的小夥伴還沒數到五十,就聽洞裡"啊"的一聲慘叫,接著就傳來馬寬的哭嚎聲。
原來這防空洞遠比他們想象得深,且越往下越濕滑,馬寬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孩子,爬不多久手腳就漸漸沒了力氣,一下沒抓住,瞬間便跌入洞底。
他這一哭,守在洞口的小孩兒都懵了,有的跟著哭,有的朝下伸手,可那吃人的深洞就是不肯將人吐出來。
孩子們又開始在附近找人幫忙,可天都黑了,這處白天都罕有人來的僻靜地方,這時更是不見人影。
又哭鬨了一陣,孩子們隻好紛紛回家,其中一個知道馬寬家住處的孩子一路磕磕絆絆找來,總算將這事告訴了馬孝成夫婦。
馬孝成當場呆住,而他的老婆更是乾脆暈了過去。
搖醒了老婆,又從那孩子語無倫次的敘述中,他勉強知道那防空洞在城南,旁邊不遠有一片樹林,裡頭有不少墳頭。
他急得手腳冰涼,想立刻帶著繩子趕過去,可這個時候,單憑一雙腳,等找到兒子怕是也……
他不敢再往下想,手足無措之際,猛然想起周蘭亭。
如果周老板肯幫忙,如果周老板肯借他的汽車用用……於是他這才抱著一絲希望敲開了周蘭亭的門。
聽完他的哭訴,周蘭亭立刻道,“彆急,你說的那個地方我知道,我先去打電話找救護車,然後我開車載著你一起趕過去!”
聽他這樣說,馬孝成兩膝一軟,幾乎跪了下去。
周蘭亭忙把他扶住,讓他站穩,便匆匆趕回房間。先打了幾個電話,然後抓起錢夾和汽車鑰匙就跑了回來。
“我們走。”說著他鎖好門,拉上馬孝成快步朝巷口走去。
等到這一切歸於平靜,時間已近午夜。
孩子總算找到了,被送去了醫院,雖然渾身的傷,但好在沒傷到骨頭。周蘭亭墊付了醫藥費,又將心急如焚的馬太太也接到醫院,這才在馬孝成夫婦的千恩萬謝中告辭。
他將汽車開到如意巷附近,找到一處不算礙事的地方停下,思量著明天一早便將車開走。
夜極深了,忙碌了整晚,直到關上車門周蘭亭才感覺身上涼森森的,走得匆忙,連大衣也忘了穿。
如意巷口的那盞孤燈遠看幾乎要融入夜色,周蘭亭有些累了,搓了搓手臂,邁步向那一點昏黃走去。
他心有旁騖,直走到巷口才發現對麵隱約還有一個人影,也正朝這邊走著。
周蘭亭一下子收住腳步。
濃烈的夜色像被撞開一道缺口,遠處那高大的人影越來越靠近,輪廓越來越清晰。
周蘭亭喉結上下滾動,忽然一陣莫名的緊張。覺得自己此時不該出現在這,解釋不通,想立刻跑進巷子,又覺得那樣更傻,跑什麼,慌什麼。
又欣喜什麼。
那人影步履有些慢,微垂著頭,像是疲得很,兩手插著褲子口袋,不見了平日的凶相。
但就在周蘭亭原地掙紮的同時,那人也像有所感應似的,猛地抬頭,然後腳步就停了。
他不可置信地愣在那,望著燈影下的那個人,隻一瞬,便飛奔過來。
跑到燈下,他胸口起伏,眼中的驚喜更是洶湧,急問道,“周蘭亭,你、你是在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