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局(1 / 2)

關山有星辰 三伏第一天 11198 字 9個月前

下午,宗少唯才上完課,就被人喊去辦公室聽電話,拿起話筒,裡頭傳出"於閔生"陰魂不散的聲音。

"下了班趕緊回家一趟,有事找你商量。"

"……"宗少唯掛斷電話,剛巧也到了放學的時間,便拎起書包,直奔保密局。

來到處長辦公室,果然,看到顧潮聲正閒等著,一雙皮鞋交疊著搭在桌麵一角。

"顧處長,你找我?"宗少唯將書包摘下來,扔到一邊。

見他進門,顧潮聲懶洋洋拉開一截抽屜,依舊搖晃著鞋尖,從裡頭抽出一張紙,"有你一封電報。"

"我?"宗少唯很意外,誰會給他發電報呢。

趕緊走過去,接到手裡一看,竟然是母親。

電文不長,但字字焦心。原來重慶的報紙也大肆報導了墜機的新聞,並同樣刊登了他那張照片,母親一見自然慌了,急忙向這邊詢問情況。

宗少唯看了眼電報的時間,心頭立刻冒火,"這都多少天了,怎麼才給我!"

"那個時候你人在南京。"

"我這都回來多久了,怎麼才拿出來啊!"

"最近太忙,忘了。"顧潮聲漫不經心地道,"放心,我已經替你回電,報過平安了。"

宗少唯一聽更不滿了,"這是我的隱私,你憑什麼替我回信啊?"

顧潮聲立刻沉了臉,"開什麼玩笑。"

"彆忘了,從打進入保密局那天,你的一切,包括性命,都不再屬於自己!"

"就彆提什麼狗屁隱私了。"

說完陰陰地盯著他,從抽屜裡又拿出一張紙,"這是令堂的回電。"

宗少唯也陰陰地瞪著他,一把將紙扯來,還沒及細看,就聽顧潮聲念道,"叫你回重慶去。"

宗少唯皺著眉一瞥,果然隻有三個字:六,速歸。

顧潮聲打量著他,鼻子裡一哼,"怎麼著,不想乾了?想回家?"

"我說了嗎?"宗少唯將電報朝兜裡一揣,揚起臉道,"我不走,我還得為黨國奉獻我的身體呢。"

"……"顧潮聲沒搭理他,竟又從抽屜裡抽出第三張紙,"這是今早收到的。"

宗少唯立刻搶了過來,一看,眉頭皺得更深了,"不行!"

他將電報朝桌上一拍,衝著顧潮聲道,"你馬上替我回電,我媽要來可以,我爸不行!"

"……"顧潮聲鼻子差點氣歪,把腿一收,也拍著桌子站起來,"他媽的,你命令誰?誰給你的膽子這麼跟長官說話?"

宗少唯將脊背挺直,"顧處長,我的狗屁隱私不是歸你負責嗎。"

顧潮聲乾巴巴張了張嘴。若擱在平時,他鐵定要給這個屬下好看的,無奈今天情況特殊,隻好吞下這口惡氣。

他踱到窗邊,摸出一支煙點著,將這一頁揭過,"今天叫你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將煙嘴兒狠嘬了一口,又口鼻共用地吐出煙霧,眯縫著眼道,"是好事兒。"

宗少唯就感覺那煙氣嗆眼,還覺得看顧潮聲這副德性,那香煙他是丁點也不想再碰了。

"過些日子,吳副廳長會從北平過來,"顧潮聲將香煙斜叼在嘴裡,"到時候,吳太太也會來。"

宗少唯揉了揉眼,"什麼吳廳長……哪個吳太太?"

顧潮聲像瞧怪物一樣瞪著他,將香煙一啐,"什麼叫哪個吳太太?!你給我裝傻呐?"

"不就是那飛機上,帶著吳公子,被你救回她們母子兩條命的吳太太!"

"噢……"這麼一說,宗少唯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帶了幾大隻皮箱,和一個不討喜的小孩,最後用皮箱把自己那盒點心壓扁的女人。

是了,當時那幾個替她拎皮箱的跟班是這樣稱呼她的。

"那吳廳長又是誰?她男人?"

"……"顧潮聲開始感到絕望,預想的那些"感謝處長提攜、感謝黨國栽培",以及"我把你當兄弟,往後咱們同甘共苦"的熱絡對白徹底幻滅,於是有些泄氣地坐回椅上,"就是國防部三廳副廳長吳楚虞。"

宗少唯這時也聽出了些門道,"他是專程來謝我的嗎?"

顧潮聲推了推眼鏡,用複雜的神情看著他,心說自己在保密局苦熬多年,這餡餅偏偏砸到一個傻子頭上,真可說是造化弄人。

"嗯,是。"

"人家吳副廳長專門來為你授勳。"

"授勳?"宗少唯目光一亮,"什麼勳?"

瞧他那憨樣,顧潮聲心中愈發地泛酸,咬著牙,一字一句地道,"為表彰你挽危局於狂瀾,勇殲敵寇,奮不顧身,國防部決定,特授予你三等雲麾勳章,以茲嘉獎。"

雖然這一套套的很是拗口,但宗少唯聽得出,絕對都是好詞,於是內心立刻澎湃起來。

"三等勳章……"他激動地搓了搓手,再一琢磨,又皺起眉,"為什麼不是一等?"

他覺得既然又是"狂瀾"又是"勇殲"的,怎麼著也得配個一等。

顧潮聲終於忍不了了,將抽屜"嘭"地一推,"滾!"

宗少唯心情正好,還不樂意在這待呢,於是拎起書包就走。可沒走幾步又折回來,兩手朝顧潮聲桌沿一按,"顧處長,剛才那封電報,你給我這樣回。"

"就說,'媽,我得了勳章,雖然隻是三等,也不妨過來看看,但隻準你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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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蘭亭比約定時間提前了半個鐘頭來到新美酒樓,叫了茶,獨自飲了一會兒,又捧著杯踱到窗邊,居高臨下地看自己的汽車。

離開鴻晟前他接到盧向衡的電話,告訴他找的貨到了,問什麼時間過來取,於是他就先趕去了接頭地點。

看到那個嶄新的電源,周蘭亭很高興,"沒想到,還真被你給找到了!"

盧向衡嘿嘿笑著說,"黑市嘛,隻要有錢就能有交易。"又問,"對了,你從哪找到幫咱修理電台的人,可靠嗎?"

"嗯……"周蘭亭把玩著電線,"還算可靠。"

"是誰呀?"

周蘭亭一笑,"這你就甭操心了,總之電台修好後,我儘快拿給你。"

盧向衡便不再追問,忽然注意到周蘭亭今天穿了西裝,驚訝道,"誒,怎麼回事?"隨即沉了聲,"你今天準備宰人?殺誰?"他很奇怪,因為最近並沒有接到鋤奸的任務。

周蘭亭眼梢一撩,"殺天皇。"

"……"盧向衡呆住。

周蘭亭笑起來,一雙明媚的眼化作兩條鎖著春色的線,"殺誰呀,今天約了人談生意,對方不大喜歡老派人物。"

盧向衡這才明了,不由也跟著哈哈笑了兩聲。

"夏延年這個人,你聽過吧?"

盧向衡想了想,皺著眉點了點頭,"聽過,傳聞他一直在做軍火買賣。"

周蘭亭勾起唇。

盧向衡恍然,"噢,你約的就是他!"

周蘭亭點了點頭,"這對我們很重要,機會難得,所以務必成功。"

盧向衡望著他,也重重點頭,"不過……"隨後又不無擔憂地道,"都說這個人胃口不小,而且人品也不行。"

"胃口大還不好,就怕他不肯吃我喂的東西呢。"周蘭亭一哂,"至於人品……"

見他不以為意,盧向衡又提醒道,"據傳此人愛聽戲,又葷素不忌,那外宅裡養的乾旦、坤伶都能組一套戲班子了。"

"……"周蘭亭斜瞥過來,覺得這話從盧向衡口中講出很是有些好笑。

"我是擔心你……"盧向衡看著他,吞了吞口水,"彆為了任務,被他占了便宜去。"

周蘭亭一挑眉,想說什麼又覺得無語,最後咬了咬嘴唇,抓起電源,道了句"老盧,你是越來越會擔心了",便大步離開了。

一輛寬大的轎車緩緩停在酒樓門口,迎客的夥計立刻蜂湧而出。好一會兒車門才被打開,裡頭先跳出兩個精壯的黑衣漢子,然後才又悠悠然步下一人,咬著雪茄,傲然朝酒樓一望。

周蘭亭目送那人被幾個夥計簇擁著,聲勢浩大地進入酒樓,心說"總算來了",掏出懷表一瞧,約好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

"這是為著昨天在罰我呢。"周蘭亭淡淡一笑,又踱回桌邊,把胸前的金鏈理了理,兩手將西裝褲輕輕一提,坐下了。

足足又過了半支煙的時間,包廂外才終於有了動靜。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夏先生您裡邊兒請,周先生已經等了您好一會兒了。"

周蘭亭這才站起身,朝門口迎過去。

夏延年掐著冒煙的雪茄,闊步進來,閃過一麵錦繡屏風,還沒抬眼,就感覺麵前豁然一亮。

"夏老板,久仰。"周蘭亭說話間已來到近前,盈著笑,淺淺地一傾身,"我們總算是見麵了。"

夏延年愣了一瞬,眼珠像受了驚似的在眼眶裡亂滾,迅速將對麵人上下一掠,立刻又回過神,趕緊把雪茄交給身後的一個漢子,大笑著伸出手去,"周老板……失敬,失敬。"

周蘭亭見狀隻好也伸出右手,立刻便被夏延年握住,搖晃個不停,"周老板,你我真可謂是相見恨晚呐!"

"可不是,"周蘭亭也熟練地笑著,"本該昨天就見麵的,硬是被我耽擱了,實在該死。"

"夏老板不會怪我吧?"

夏延年那隻手就像焊在了周蘭亭的手上,一邊攥得死緊,一邊又佯作不快地肅起臉,"要怪,當然要怪。"

"不單要怪,還要罰。"

見周蘭亭那對漂亮的眸子似是怯怯地閃過一絲驚訝,立刻又變了臉,渾身舒暢地大笑起來,"就罰周老板為鄙人滿酒,再與鄙人對酌,且要連罰三杯,可好?"

"應當的。"周蘭亭保持著笑容,終於抽回自己的右手,頓時感覺手背濕涼,於是悄悄伸進口袋,順勢將左手一揚,"夏老板這邊請。"

夏延年舉步過去,同時揮退了跟在身後的兩個漢子,眼角眉梢儘是喜色。

周蘭亭跟在後頭,趁機將右手在口袋裡狠狠蹭了幾蹭。

兩人才坐下,包廂的門便又開了,夥計魚貫而入。一轉眼,甜鹹鮮香,冷熱葷素,台麵便被琳琅的杯盤鋪滿了。

"不知夏老板的偏愛,我隻好冒昧地布了幾味。"周蘭亭指著麵前的珍饈,"夏老板是見過大場麵的,可彆嫌我小家子氣。"

這新美酒樓本就是極為排場的,上桌的又無一不是他們的招牌,可夏延年也隻是拿目光略略一掃,便又看回周蘭亭,拈起麵前的空酒杯,意有所指地在手中輕轉,道,"我的口味嘛……其實很簡單,卻也刁鑽……"

"都說這南北菜式無不講究'色、香、味、意、形',你瞧,這頭一個,便是'色'呀。"

這夏延年四十出頭,不高不矮,麵皮白淨,疏眉,細目,眼輪透著微青,髭上一抹短須,修剪得甚是有型,此刻正含著笑,拿目光仔細描摹著周蘭亭。

"所以說,這菜嘛,'味'好不好放在其次,首先要看它漂不漂亮。"

"不過鄙人以為,這漂亮的,也必有一番好滋味。"

"周老板,你說是不是呀……"

這話講得甚是露骨,周蘭亭佯裝不懂,隻看著他手中的酒杯,這時取過一旁的酒瓶,起身道,"隻顧著說話了,還沒向夏老板賠罪。"說著便斟滿了那一杯。

夏延年看著那盈盈的杯麵,又看向周蘭亭那仿佛同樣盈著水波的眼,不覺想要醉溺其中,同時心中感歎:這一趟關山算是沒白來,也暗自慶幸,沒因為昨天的插曲而爽了周蘭亭的約。

這時候周蘭亭麵前的酒也滿了,他端起杯,眼中帶著笑,將杯麵微微一升,"夏老板,我先飲為敬。"

說著便將酒送至唇邊,再一仰頭。

夏延年就見那好似天鵝般雪白的頸子舒展於眼前,酒液入喉,喉結隨之浮沉,像一顆精美的脂玉投入池中,在他心中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周蘭亭舌尖輕舔了嘴唇,將手中的空杯轉向夏延年,示意他已飲儘。

夏延年這才端起自己這杯,又將周蘭亭看了看,也仰頭喝了。

周蘭亭一笑,又拾起酒瓶,"就照夏老板的意思,連飲三杯。"說著又要倒酒。

周蘭亭酒量極好,酒品更佳,所以他從不擔心酒後失態。倒是這姓夏的,要是能把他灌醉,事情或許還能好辦些。

"連罰三杯"是夏延年自己說的,可這會兒他又後悔了。

他實在太喜歡周蘭亭喝酒的樣子,擔心這三杯飲儘,周蘭亭便不再喝了。

美人該徐徐地醉,好事更要慢慢地來。

於是他趕緊伸手攔住,裝作酒氣上頭的樣子,同時又扶上周蘭亭的手臂,按他坐下,笑道,"我方才那是開玩笑呢,周老板怎麼還當真了。"

這時他忽然發現周蘭亭竟然素著一雙手,便"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