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司譯有些詫異。
阿米特廣場,是底比斯的庭審之地。
巴圖帶他走的,似乎是一條人煙稀少的捷徑,是一切熱鬨建築的背後,隔絕了喧鬨,如果現在停下來閉上眼睛靜靜聆聽,說不定還能聽見尼羅河的流淌聲。
雖不知巴圖為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但他如今隻能好好把握。
一路上,楚司譯腦子都未曾停下思索,直到巴圖一句:
“到了。”
抬眼,廣場的大門立著一尊三米之高的阿米特雕像,鱷魚頭,獅子身,河馬尾,是古埃及神話中象征著公平與真理之獸。
一眼望去,有些震懾人心,讓一切謊言無處遁形。
“傑南尼,給他登記下。”
傑南尼是位十五六歲的書吏[4],日常坐在這廣場門口,負責文字方麵的事務。
光聽聲音,傑南尼就知道來者是誰了,隻是他抬頭一看,目光很快被巴圖身後的人所吸引。
特彆是看到楚司譯的臉時,目光更是一震。
“發什麼愣,快辦事。”巴圖熟練地從錢袋子裡掏出十個埃及幣,放在了傑南尼桌上。
傑南尼撇撇嘴,臉頰兩個酒窩若隱若現,提筆蘸了墨水,眼睛發亮地對楚司譯問道:
“名字?”
“額……109號,薑雨初。”楚司譯一時想不到什麼靠譜的名字,情急之下報出了自己星際“好友”的名字。
傑南尼一聽,心中有些激動:
竟和司譯大人一樣,有個怪名字!
在紙莎草紙上幾下寫完,翻出桌下與編號對應的案卷,便遞給傳遞信息的士兵。
隨後,楚司譯被士兵,帶了進去。
待楚司譯的背影徹底消失在兩人眼前,傑南尼才對巴圖道:
“巴圖叔,今日臨時來審判的,可正好是那位。”
兩人交換眼神後,心照不宣。
*
廣場內,呈現一個向下的露天螺旋凹槽,中心圓盤便是審判的法庭,四麵是可供五六百多人環坐的石座。
楚司譯抬起套著鎖鏈的腳,走下階梯。
此刻,石座上男女老少,人滿為患,坐無缺席,甚至還有不少人揣手甘願站著。
楚司譯皺眉:人多得,有些不正常。
他剛步入公眾視野。
忽地,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句驚呼:
“司譯大人!”
緊接著,滿場嘩然,無數道視線盯向他,楚司譯心臟猛烈一跳。
但是,他這副模樣,也能有人認得出?開什麼星際玩笑……
果然,沒走幾步,他便從兩邊零零碎碎的話語中得到了答案:
“天呀,他長得太像了。”
“簡直和司譯大人的神像,一模一樣!”
“胡說,此人黑發黑眸,膚色發黃,怎麼可能是司譯大人?司譯大人又怎會成了罪徒?”
神像?他快速抓住關鍵詞。
所以他不在的三年裡,埃及竟雕刻了以他樣貌為模型的神像?
楚司譯汗顏。
一般來說,雕刻後的人物五官都會相對模糊、鈍感許多。
所以不排除,他易容後的相貌可能剛好和雕像,撞臉了……
可是,埃及的神像可不是說有就有的,還得經過一個人。
那就是埃及那位清冷的大祭司,神權的掌握者。
俗話說的好,想殺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回想三年前這位大祭司對自己的態度……
他怎麼可能會同意埃及有他的雕像?
怪哉,怪哉……
“諸位安靜。”
頃刻間,一道溫和倦意的人聲,由法庭中央向四周傳播,清晰綿長地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這是場地合理修建為聲音傳播帶來的便利,而整個廣場就是一個天然的擴音工具。
楚司譯腳下一頓。
因為,這個聲音,他認得。
原先他還想,實在不行的時候,就自稱一下自己是自己東方的表哥?
現在看來……
他怕被連坐。
“抬起頭來。”烏瑟已經坐上首位,桌上擺著士兵遞上來的案卷,突然朝他發話。
楚司譯應聲抬頭,有些強顏歡笑地看向這位埃及位高權重的維西爾大人[5]。
隻見他身著綠色披肩長袍,搭配著象征著生命的墨綠腰帶,長發紮在背後,一根寓意公平本該水平插於發繩結處的長玉,不知為何斜了些。
額前幾縷青絲零碎掩住他的雙眸,相較於三年前,烏瑟的五官曲線更加成熟立體,氣質也沉澱出韻味。
算算年齡,烏瑟今年也該二十五六了。
烏瑟突然的出現,卻加深了楚司譯心中的怪異:
因為,參與陪審的民眾已經多得不正常,如今就連審判他的人,也不正常。
就他這案件,應該不至於由這樣的集大權者親自下場?
但是……
如果是烏瑟,他若以陌生外邦人身份辯論,或許能得到公平審理的機會,更大?
其實拋去其他,客觀來講,烏瑟為人正直,謙和有禮,親近民眾。
總之,他是個極好的官。
‘烏瑟審案,應當會明晰前因後果,確認前後細節才有判斷?’
楚司譯如此這般想著,然而下一刻……
隻見烏瑟抬頭僅掃了楚司譯一眼,冷意四濺,根本不像是在看活人的眼神。
他麵色淺淡,語氣更是輕描淡寫:
“無話可說便拖下去,處死。”
正準備伸冤的楚司譯,頓時語噎:“……”
枉他,枉他剛才在心裡對他評價如此之高!
才三年不見,烏瑟這是怎麼了?
就在台下有鎧甲士兵上場,要將他押下去時,楚司譯壓低嗓子變換了聲音道:
“我有話可說!”
“埃及,難道就是這樣斷案的?”
這話,可謂是將現在這一樁案子,一人行為,上升為整個埃及。
楚司譯知道,隻有這樣,才能激起全場陪審團民眾的情緒,博得一絲生機。
果然,剛才對烏瑟判斷無異的民眾,現在紛紛又討論起來,異議聲漸起。
楚司譯目光再掃過上位之人,發現烏瑟麵對民眾的反應,卻是處變不驚,不為所動。
奇怪,實在太奇怪了,烏瑟不該是這樣的……
魁梧的士兵已經將他四肢扣住,強行拖到了中心石板的邊緣,楚司譯隻得再度掙紮道:
“今日有人蒙冤,他日無人申冤。”
“這難道不是維西爾大人,以前常說的話嗎?”
“嘶——”台下民眾突然一陣唏噓起來。
烏瑟則是聽了這話,雙眼猛地一沉,終於有了不同的反應。
抬眼看向楚司譯時,眼底還有一縷未消散的詫異,而更多的是犀利又飽含深意的探究。
“你是誰?”烏瑟眼神欲將眼前之人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