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仿佛就是眨眼間,天亮了。
路佰然像是做了個夢,一個有知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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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一家家常飯店餃子王,一個小男孩坐在後廚,靜靜的看著正在做飯的廚師,灶台上是烈火,廚房裡形形色色的人都被他看在眼裡,有時候,他很煩自己那超強的記憶力,看人一麵,就能記一輩子,坐在飯店裡,感覺誰都是熟人,誰都又那麼陌生。
他在後廚洗盤子洗碗,扒蒜切菜,但他不會得到一分一毫的報酬,反而不會做,會挨罵,曾經光明磊落,現在身邊隻有一群熟悉的陌生人,沒有朋友,沒有兄弟,隻有他自己。
他偷偷溜出後廚,從後門騎上自行車,去了一個他曾經一直很想去的地方,他去了號稱整個東山省最大的遊樂園,他想去很久了,但現在去,又沒有那股興奮與激情了,他很想逃離這,但又身不由己。
遊樂園門口售票的阿姨看著他,用極為溫柔的聲音問: “小朋友,要玩哪個項目啊?”小男孩沒有回答,他就像是繞著遊樂園轉了一圈似的,騎上他的車,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盤旋,他像個野獸,在圈劃地盤。
他回去晚了,挨罵了,他也習慣了,他和餃子王的員工們住在一起,十幾平米的小屋,正在長身體的男孩每晚被生長痛疼醒,眼睛注視著黑乎乎的四周,他很怕黑,所以不想醒來,甚至不喜歡閉上眼睛。他很熱,但又不能說,他連輕輕咳一聲的權利也沒有,曾經沒有人管過他這些,現在一下子全補回來了。
這個新爸爸,對我很“好”,會給我買自行車,會問候我在學校裡發生的事,會誇獎我,會去幫我參加家長會,也會指責我,也會大放闕詞,但這樣也是好的,如果他不是我的爸爸就更好了,小男孩這樣想。
他盯著眼前的一盤餃子,剛剛出鍋很燙很燙,現在,他要把它端出去,他小心翼翼的用手碰了碰盤子的邊緣,又快速的退縮,實在是太燙了,手指上起了一小圈泡,他強忍著痛把盤子端了出去,被新爸爸表揚了,他擠出一個笑臉,收起疼得發抖的手,他這雙曾經除過無數惡人的手,變成了現在這般落魄。
他嘴裡含著餃子,卻遲遲咽不下去,他曾經最愛吃餃子了,隻要是餃子,他都愛吃,眼下,應該是他第一次嘗到媽媽包的餃子,餡兒很足,但並不好吃,反而有點想吐。
學校裡,同學們都很瞻仰他這個每次考試都是滿分的大學霸,也很羨慕他是餃子王老板的兒子,有吃不完的餃子,但學生們都認為這個大學霸不近人情,不愛說話,曾經的小話癆,變成了小啞巴,隻用滿分的試卷說話。
小男孩經常盯著自己的手看,經常握起拳頭,因為以前經常打架,拳頭是平的,上麵全是傷,為了不讓媽媽看到,他把手放到了口袋裡,藏了起來。
他不明白媽媽為什麼能做出這麼大的改變,是以前的生活過慣了麼,站在三尺講台上,難道不比這後出的灶台風光嗎?
他跑去問媽媽,媽媽不說話,難道這就是大人嘴裡常說的為愛改變嗎?真的這麼管用嗎?
小男孩被新爸爸罰站了,外麵沒有燈,他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也早已經習慣了,他好像是想以前的家了,想他的小鸚鵡了,想以前的學校了,想海邊了……應該也想他之前的威武了吧。
他經常想,為什麼自己睜著眼睛,卻是一片黑呢,他經常被鄰居誇沒有叛逆期,他的叛逆期已經在西陽村度過了吧,大城市裡也沒什麼好的,華麗的樓一點也不好看,他這樣想。
他找了個本子,寫起了日記:
7月18日
今天端盤子,已經不覺得燙了,無聊的生物課也變得不太無聊了。
今天還來了個人,是新爸爸的外甥女,她挺高的,比我小很多,卻高了我一個頭,後廚的廚師們今天又開我玩笑了,說我長不高了,就這麼大點能耐了,我覺得很煩,但又不想跟他們耗廢口舌。
手還是氣泡了,真煩,又隻能用刀劃破了,劃的時候還不小心劃到手了,流血了,但我不想管,甚至很享受,我真是瘋了,和後廚那些人說的一樣。
7月23日
我真的病了,但我不能說,說了他們也不會帶我去醫院的,倒是可以和那個叫謝晚晚的女孩說,但跟他說了好像也沒用,我很久沒有穿過短袖了,很久沒穿過沒有口袋的衣服了,但我好像也不覺得那麼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