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他應該是在躲了。
“我能求你彆躲了嗎?”左言再次開口。
黑影下的左言,讓路佰然看得微怔。
十三年前,他也對他說過,不要躲。
——
低矮的房簷外,十一歲的路佰然站在院子裡,牆內紛紛擾擾,簷外清清涼涼,但這風吹得很不爽,踢著地上的小石頭,屋裡的破碎聲擾的頭痛,繞過正門,他翻出自家的牆。
他看到了一個人,他媽的心頭肉,他後桌,左言。
要是這麼直著走過去,肯定要撞上,他不想打架,往旁邊繞著走,對方應該也是想少惹麻煩,他倆朝著同一個方向,頭撞頭。
“操!”路佰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盯著他的臉,像是個狩獵者,感覺下一秒拳頭就會打在他的臉上,這是公認的西陽村一霸。
可左言就這麼死死的盯著他,盯著他的眼睛,準確的說是在看他的睫毛。
十一歲的左言手裡還拿著筆記本和一直細鋼筆,應該是來探討問題的,這個時候的他,比路佰然高了整整一個頭。
“裡麵沒人。”路佰然對他說。
左言持續看著他,又看看前麵的房子, “這是你家。”
這話問的,還不是問句,這不是我家還是你家嗎?
“這是我家。”他扭頭看向磚瓦。
“那你為什麼要翻牆而不走正門?偷偷摸摸躲起來嗎?”他的手應該是累了,筆記本換到了另一個手。
路佰然沒有回答,注意力到了他的筆記本上,沒看錯的話,這是許高梅上次領他去文具店,買的筆記本,連上麵彆的筆也是。
他沒躲,沒什麼可躲的!
牆外的油菜花開了,他采了一朵,又插回地麵,放他歸土,但再也不能隨風搖曳。
“他沒有做錯什麼。”左言指著被插回去的油菜花。
他沒有做錯什麼,你理應向他道歉,但他的莖根折斷了,聽不到你的慚愧。你還能聽到,但沒有人對你說。
屋裡的爭吵聲變小了,隨之帶來的是無力的哭泣,許高梅也會哭啊。
左言把筆記本遞給他,問他: “你要嗎?”
問的很微妙,像在顯擺,又像在安慰。
“你覺得我想要?”他不屑地說,手裡轉著路邊的狗尾巴草。
左言也不慣著他,把筆記本收回來, “許老師給的話,你不可能不要。”
他聽著屋裡的聲響,轉身望著自己家的方向,長長的歎息,突然莞爾說: “陽光越強烈,影子越黑暗。”他說了一句十分文藝的話。
路佰然“嘖”了一聲,撿起一塊石頭,扔到前麵的麥子地,等石頭停止滾動,在麥地坑坑窪窪裡找到安頓。
“可我是持續的黑夜。”
左言仔細的琢磨他的這句話,問了一嘴, “如果我是星星,”他也朝麥地扔了一塊石頭, “你需要我嗎?”
“你亮嗎?”路佰然問。
“亮啊。”他指著餘暉,放學後的光。
“‘陽光越強烈,影子越黑暗’你說的。”他看著兩塊石頭落到了一個土坑裡。
他看著左言蹲下來,拿枯樹枝在沙地上畫畫,準確的說是鬼畫符,他突然頓筆, “可你是持續的黑夜啊。”
“黑夜也有影子。”路佰然反駁,他好像就是要和這個左言分出個勝負,到底是哪裡比不上他。
可眼前這個人好像總有能打敗他的理由,他看著左言站起來指著壞掉的路燈說: “因為有燈啊,你在你的黑夜裡找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原野,星星你能看到,摸不到,照不亮。”
好吧,他輸了,他從了。
既然不能隨風搖曳,那就隨光吧。
“你們會走嗎?”左言問他。
“除了西陽以外,我無處不在。”路佰然回答他。
“逆向而升的太陽,”他看著西陽上空的夕陽, “太陽不會打西邊出來,但西陽可以。”
陽光灑下來,照在他們身上,小土路上是融為一體的影子。
路佰然看著影子,往旁邊走了六七步,影子分開,他指著左言的影子說: “你真黑暗。”
“沒你黑暗。”左言走過去踩他的影子。
太陽大概也走了七步,左言也沒見到許高梅,他該走了。
“我走了,”猶豫著又說, “再見,再,見。”
突然感覺被什麼東西打了一下,不痛,但冰冰涼涼,像是金屬。
是路佰然家的鑰匙,也是許老師家的。
“你家了。”接著路佰然不知道消失去了哪,應該還是躲起來了。
他愣了好久才想明白,你家了,這是把他加入他家,還是送他了。
——
“你要是躲得話,彆告訴我你躲哪兒,”本來想說點什麼,突然忘了,就隨便說了句, “我一個核彈給你射過去。”
路佰然向前走了幾步,夜太深了,看不清是幾步了。
“不躲了。”
他又走到陽台,打開了一束光,照在茉莉上,然後關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