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塞納河一路溯源,在巴黎的東南方、塞納河發源之處,有一個人工開鑿出的山洞,洞裡擺放著一尊白石雕刻的女神像,半躺半臥,手捧水瓶,潺潺的清流從她手下流出,從勃艮第一路流向西北,蜿蜒曲折中,塑造出法國最富饒的平原。
“所以,自由女神和塞納河的女神不是同一位?”美國女孩愛莎嘟囔著,“好吧,我早該想到的,關於自由女神隻有在美國才是最神聖的象征這件事情。”
“其實吧,我是來法國看自由女神像的那座藍本的。”愛莎笑著說道,“我要下船了,祝這位丹麥朋友也能在巴黎玩得愉快!”
她挎著背包,蹦蹦跳跳地下了船,身影隱沒在塞納河畔的人群之中。
李斯特難得能和陌生人萍水相逢式地聊幾句,心情不錯,隻是難免有些費解:“來法國看自由女神?不應該先去逛逛凱旋門和盧浮宮之類的更出名的景點嗎?”
“因為就算是旅遊,也會想要看見離家鄉更近的風景,不管是相似的還是對立的。”安徒生突然來了這樣的一長句話。
李斯特還以為他酒醒了,結果仔細一看,丹麥青年的臉頰上還飄著兩朵紅彤彤的雲,眼神也依舊迷蒙,大概隻是思緒忽然接上了某條回路而已,靈光一現的清醒。
他順勢揉了一把安徒生毛茸茸的發頂:“所以呢,你也想家了嗎?”
“我暫時不想。”安徒生一本正經地說,“因為我剛來,過幾天就要開始想了。”
他的語氣就像是在說明“一加一等於二”一般嚴肅,仿佛是在朗讀什麼早就被論證的世界公理。
李斯特覺得很好玩,趁著安徒生還沒醒酒,又捏了捏他表情嚴肅的臉,重點戳了戳腮幫子上飄著的兩片紅雲。
安徒生好脾氣地任由好友捏來捏去,像一隻散發著果酒香氣的棉花娃娃。
觀光船行駛過天鵝島,河岸邊的燈光照亮了島上女神的身影。
“其實剛才那個女孩應該在船上再留一會兒的。”李斯特說,“天鵝島的這件自由女神像麵朝著紐約的方向,可以說是巴黎的五座自由女神像中對美國意義最大的一座。”
不過,如果留下來,得知了天鵝島自由女神方向的奧秘,那個女孩會不會也轉過身去,和女神一起眺望遠在大洋彼岸的家鄉呢?
“芨芨,你會想家嗎?”安徒生很突然地問道。
李斯特看了一眼他仍然飄著粉紅色的臉頰,知道他是被酒精控製著才問出了這樣一個在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
“以前爸爸還在世的時候,會想,每年都會回匈牙利。”李斯特說,“但是爸爸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
“其實法國比匈牙利更像我的家鄉。”說到這裡,他也有些悵然,“我從小就來巴黎學琴,匈牙利語和德語都沒有法語那麼流利。”
“我熟悉巴黎的大街小巷,在巴士底日會守著新橋看鐵塔上盛開的焰火,但是對匈牙利的印象停留在童年的房屋附近,除此之外再無其它。”李斯特笑了一聲,“有時候也會想,要不要乾脆換國籍?但是又舍不得。那似乎是一種刻在血脈裡的聯係,即使十幾年沒見,徹底割斷還是會感覺痛徹心扉。我沒那麼勇敢,所以就一直做個在巴黎的異鄉人吧。”
安徒生默默抱住了他。
他們沒再說話,但屬於童年玩伴的那種細密溫柔的情愫在肢體接觸間脈脈流淌,填補著精神中家園的模糊帶來的麻木悲傷。
岸邊,埃菲爾鐵塔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塔頂放射的白光旋轉著照亮了一片濃稠的夜色。
塔底懸掛著的白色球燈閃爍跳動,在塞納河的倒影裡與漫天繁星跳舞。
隱隱約約的樂聲從岸邊或是遊輪上傳出,朦朧著,恰到好處。
“漢斯。”李斯特沒有醉,但他感覺自己也醉了,醉倒在巴黎夜色和友人的細密情愫裡。他抱住安徒生,貼著他的耳朵,輕聲說出了那句在機場時沒來得及說出的招呼,“歡迎來到巴黎。”
安徒生湛藍色的眼底映照著沿岸的燈光,綿延不絕,明亮而纏綿。
他笑起來,於是眼眸中的碧波也隨河水一起輕輕蕩漾。
“嗯,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