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由巴黎往事而起的旅行計劃(2 / 2)

但是,“高盧”之名並沒有被拋棄,於是,這個名字就像是一根蜘蛛絲,纖細,隨風飄搖,但是卻能在暴雨衝刷下不改其貌,堅韌地係住一個地區對自己的認同。

沒有永恒的王朝。當羅馬也日薄西山時,遠方的日耳曼部族像洪流般湧來,從東部的高地飛流直下,浩浩蕩蕩地將羅馬本就腐朽的框架進一步摧毀。

眾多日耳曼部族中的某一支,以萊茵河為據地,占領了高盧北部的領土,建立起自己的王國。公元486年,法蘭克王國開國。

高盧的時代,在經曆過征服與被征服之後,終於落幕。與之相對的,是“巴黎”的冉冉升起。

法蘭克王國的開國之君克洛維定都巴黎,從此,這座在羅馬時代諸多名城中默默無聞的城池,戴上了一頂充滿榮光的冠冕,除去在加洛林王朝被忽視的百年,這頂冠冕在長達千年的光陰裡,從未被其他城市奪走。

巴黎的蛻變從克洛維定都開始,在卡佩王朝取得日新月異的發展,成為中世紀歐洲最繁華的都城、基督教世界的中心之一。建造於這一時期的教堂,既是教會推動巴黎發展的據地,也在千年後的今天仍然屹立。羅馬式的聖日耳曼德佩教堂有著古老的風采,曾是盧浮宮附屬的聖日耳曼奧賽爾教堂的鐘塔獨一無二。

這些教堂處在羅馬時代和哥特時代的過渡中,是巴黎舊日珍貴的線索。

卡佩王朝中期,哥特式建築成為巴黎的標誌。從聖丹尼修道院、沙特爾教堂到巴黎聖母院,哥特的藝術在巴黎繁榮,進一步傳播到整個歐洲。在宗教藝術方麵,沒有什麼比哥特巴黎、比卡佩王朝的巴黎更值得懷念的了。在世俗層麵,鼎鼎大名的盧浮宮、楓丹白露宮等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修建。

卡佩王朝與波旁王朝之間的過渡,可以通過宮殿來體會。

盧浮和楓丹白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有著相似的命運,像是一對孿生子。祂們都始建於卡佩時期,作為行宮存在,在波旁王朝成為富麗堂皇的主要宮殿,大革命時期也沒有遭遇太大損傷,平穩地由世俗宮殿過渡到藝術殿堂。

凡爾賽則有著不同的命運軌跡。祂是一座更年輕的宮殿,完全由波旁王朝打造,從建成到化作廢墟,大起大落,中間不過百餘年時光。大革命時期,民眾的怒火不僅對準了路易十六和瑪麗皇後,也傾瀉向這座王室居住的華麗宮殿。他們將其中的珍寶名作運往盧浮,然後儘情破壞宮殿建築,使其在四十年時間裡淪為廢墟,七月王朝時期才被下令修複。

大革命恐怖時期對凡爾賽的破壞已經無處可尋,為其坎坷命運歎息幾句,但是仍然大可以用平和欣賞的眼光觀賞這座藝術博物館。

推翻了波旁王朝的是人民的起義,巴士底獄的名字在各國教科書上都相當有存在感。當年那座陰森的□□監獄也已經被徹底拆除,不過巴士底廣場仍然是一個散步的好地方。說起那一段時期,另一個著名廣場便是協和,路易十六在此被斬首,恐怖時期無數革命黨人在此被斬首,羅伯斯庇爾也是倒在協和廣場的斷頭台下。在這兩個風景秀麗、熱熱鬨鬨的廣場上散步時,應不應該想起那段有些煞風景的腥風血雨的往事呢?

雅各賓派殘酷的清洗帶來的恐怖氛圍激起了反抗,熱月革命後,新的政治力量上台,那就是“熱月黨人”。

不過,“熱月黨”實際上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政黨,而是由反對羅伯斯庇爾統治的諸多勢力拚湊起來的一股力量。羅伯斯庇爾死後,熱月黨內部也出現了分裂,他們在經濟上毫無作為,使人民的生活陷入窘境,鎮壓芽月起義和牧月起義,不給人民發聲的權力,在無知無覺中重蹈覆轍。

靠革命上台的熱月黨人也被新的革命攆下台,在這場霧月發動的新革命中,出現了一個顯赫的名字——拿破侖。

拿破侖對巴黎的影響不亞於卡佩王朝。

卡佩王朝塑造了哥特的巴黎,那是政治和信仰意義上的歐洲之冠;拿破侖塑造了現代的巴黎。

拿破侖時代,創造了巴黎新的中心,那就是凱旋門。凱旋門以十二條煌煌大道連接起巴黎,將法國最輝煌的曆史定格在城市地圖上。在其基礎上,理想與反叛生長,浪漫、現實、現代等等理念此起彼伏,世界所熟悉的“巴黎”終於露麵。

這一時期的巴黎,找不到具體的朝聖地。反叛的精神、創新和先鋒的精神,是無法凝固在建築和物品裡的,再標新立異的建築,一旦失去了當時的時代背景,也不過就是個讓後世人習以為常的古老存在,埃菲爾鐵塔便是如此,今人可以感知到其中美麗,卻難以明白時人那種顛覆性的震撼。

巴黎從那時候開始一路飛奔,一路湧動,一路沸騰。任何置身事外的觀賞都是無效的。人無法從照片上感知到奔跑者帶起的風,無法隔著玻璃感受到潮濕的水汽,那麼也同樣沒有辦法以觀光客的心態感知到巴黎。

隻有和人的交往才能看見巴黎的剪影。在街道上,在咖啡館中,在酒吧裡,在這座大都市熙熙攘攘的人流裡,行到每一處,都能收集一點巴黎的證據。

最終出現的,是一場盛大的生活的幻影。

安徒生合上筆記本,收起筆,重新躺回床上。

窗外的月光明淨,千百年來一直如此,在月光中,流淌著一座城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