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盧浮宮對岸的伏爾泰碼頭出發,經過聖德佩街,拐彎到聖日耳曼街,隻需要十來分鐘,就可以步行到聖日耳曼德佩教堂。
途中會經過一座規模更小的樸素教堂、無數購物店鋪……還有著名的花神咖啡館。
花神咖啡館和聖日耳曼德佩教堂之間隻相隔一百五十米,一邊是人聲鼎沸,另一邊是遊客稀少。
站在教堂邊,安徒生朝人滿為患的花神咖啡館的方向看了看,有些犯怵——哪怕丹麥人是北歐最愛熱鬨的了,安徒生又是丹麥人裡熱愛交際的那一類,麵對這種過於熱鬨的異國風情,也還是一些輕微的社恐發作。
他有些慶幸自己先決定來這種相對冷門、連隊都不用排的地方體驗,至少可以循序漸進、做足心理準備。
教堂有著一個響亮的名號,來源於其第一任主教。後來這個名字又贈予了這個片區,然後是片區主要的街道——於是,“聖日耳曼德佩”就成為了許許多多的存在共享的名字。
有點像是蒲公英,不過名字是種子,乘著白色的風,落到很多很多心靈裡,長出一代又一代的新事物。
蒲公英的生命很短暫,但幸運的教堂的生命可以很長很長,長到成為巴黎現存最古老的教堂,長到見證時代變遷,長到可以見證著自己的種子生根發芽。
在漫長的生命裡,教堂一點點變老了,它逐漸跟不上“時尚”——灰白的建築和深色的尖頂,顏色平平無奇;彩窗在很高的地方,看不見陽光的舞蹈。定睛一看,鐘樓上滿是被侵蝕出的坑坑窪窪,露出了內裡的磚塊,像是老人張嘴說話、露出了有豁口的牙。
羅馬式教堂通常把窗戶放在高處,所以教堂內部往往會有一種昏昏沉沉的暗色。現在又沒有到點燈的時候,所以,當走進教堂內時,安徒生眨了眨眼,才逐漸適應光線的亮度、看清裡麵的布置。
他的第一感覺是——上帝啊,好華麗的一座教堂啊!
和宣揚隻懸掛十字架的基督教堂不同,世界各地的天主教堂普遍都要更加華麗,安徒生對此早有知曉,但是一座始建於六世紀、外表垂垂老矣仿佛已是風燭殘年的教堂竟然也這樣華麗,讓安徒生吃了一驚。
與樸實無華敦厚的外表不同,教堂內部的色彩相當明麗,幾乎可以說是“富麗堂皇”了。除去中殿高側廊兩側的大理石柱子——教堂僅剩的六世紀遺存——以外,矮側廊的石柱柱身塗著海藍色,柱頭有著精致的鍍金浮雕。四處都繪製著聖經題材的畫。在儘頭的唱詩堂,彩窗上的聖子聖母散發出光輝,籠罩著中央的位置。
羅馬式、拜占庭式和哥特式混合的內部陳設,讓這個小小的教堂像是剛剛被切割的寶石,每個棱麵都有著自己的特點,不像經曆過打磨的珠寶那樣圓潤,但是也有其獨特的美。
基督教徒在天主教堂裡應當把自己當個普通來參觀的遊客,所以,安徒生在走了一圈、驚歎過這座古老教堂的華麗裝潢後,隻是在中殿隨便找了把木椅坐下。
他把雙手背在椅子後,仰起頭,靜靜欣賞起在奢華背後、這座教堂更值得記憶的景色。
頭頂是一片星空。
一片被繩索捆住、小心翼翼地藏在教堂穹頂下的星空。
深藍色的穹頂,有著幾近絲絨般的深沉,熨帖地用色彩包裹住嶙峋的骨架結構。金色的五角星均衡等距地排列在藍色之上。
一片不可能的星空。
一片理想裡的星空。
這片星空應該是在文藝複興時期被放到教堂的穹頂上的。從意大利興起的風潮,讓青金石磨成的藍色成為具有宗教意義的神聖色彩,繁星之中,會有聖母聖子低下頭,俯視著每個進入教堂的信徒。
但是,在聖日耳曼德佩教堂多種風格混合的情況下,這片星空並不是無遮無擋的神聖天堂,而是看起來更像另一種意味。
從立柱頂端延伸出的梁柱,是截然不同的紅白交織的顏色,交叉在星空旁,像是粗壯的、打了結的繩索。
人們用幻想創造出的滿天繁星啊,永遠閃耀著金色光輝,但是又是如此的脆弱。必須要用粗壯的紅繩把它扣起來,不然,既怕它離人類而去,回到它所處的美好天堂裡,讓處於泥濘苦難中的信徒再也望不見,也怕它掉下來,跌進淤泥裡,摔碎了弄臟了,頭頂隻剩下暗沉沉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