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是金子的顏色，金子是有重量的，所以，哪怕是幻想裡紙片一樣的小星星，也有著那麼偉大的力量，長久地懸掛在穹頂上，並不比行星和恒星遜色。

安徒生離開教堂時，在門口遇到了在這座教堂工作的修女。她倚著教堂的鐵門，銀色的十字架在黑袍上滲出一片小小的光亮，目光平靜。

這就是侍奉著神聖的存在、並且守護著那片星空的人。

修女伸出手，遞過來一張卡片，上麵標注著彌撒儀式的時間。安徒生接過來，向她點頭致意，然後在從聖日耳曼街拐入聖德佩街後，將那張卡片放進了背包最深處。

在聖德佩街西側的那座橋有個很可愛的名字——“旋轉木馬”。

不過，橋上並沒有色彩繽紛的彩虹小馬，隻有麵前擺著成箱鮮花的一群賣花的年輕人。

安徒生從其中挑了一束白雛菊，放在背包的一側，花朵柔嫩的花瓣偶爾拂過他的臉頰，像是羞澀的孩子在打招呼。

他打算把這束白雛菊獻給百年前在聖巴托洛繆之難遇害的教徒們。

一五七二年的聖巴托洛繆節前夜，附近的居民等待著聖日耳曼奧賽爾教堂淩晨的祈福鐘聲。

鐘聲響起，伴隨著失去理智和情感的信仰戰爭的炮火。十字架成了催命符，使上萬基督教教徒在一夜之間被屠戮喪命，塞納河水中浸泡著無數被天主教徒拋棄的屍體。從巴黎開始，這場宗教戰爭的戰火綿延到法國全境，直到南特赦令發布，新教教徒才獲得喘息的空間。

安徒生把白雛菊輕輕放在聖日耳曼奧賽爾教堂門外的草地上，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後才站起身，靠近這座教堂。

他無意在一天之內連續進入兩座天主教堂，隻想在外麵觀賞教堂鐘樓保存完好的羅馬式底座。在渾厚的羅馬式上，撐起了哥特式優雅繁複的裝飾。

沒有什麼是能在千百年的時光裡一直保持不變的，甚至，在短暫的時間裡，世間的悲喜也會頭也不回地走向新的位置。

聖巴托洛繆之夜的兩天前，國王的妹妹嫁給了一位信仰新教的公爵，巴黎周邊的新教教徒為此歡欣鼓舞；

聖巴托洛繆之夜的兩個月後，國王夫婦擁有了他們唯一的孩子。小公主在聖日耳曼奧賽爾教堂接受了洗禮。

公主誕生，公主夭折。

人們出生，人們死去。

王朝創建，王朝更替。

誰也不知道命運女神會紡出怎樣的絲線，不過……

“無論怎樣，我還是覺得，有善良的仙女一直守護著我啦。”安徒生抬起手，擋住正午有些刺眼的陽光，自言自語。

曆史這本書，看多了就容易陷進去，在種種悲壯的事件裡忘卻了自己的存在，膨脹成一團遊蕩在泛黃書頁裡的幽靈。

返回人間的最好辦法是——

“今天中午吃什麼呢？”

安徒生認真地開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