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巴黎聖母院其二:在此舞台上粉……(2 / 2)

巴黎聖母院很好,如果不考慮新王的情懷,聖母院本就比亞琛更“適合”這一場加冕儀式。聖母院內部高大寬闊,並且伴有許多單獨的小房間,這意味著,在典禮當天,皇帝可以通過對來客所在空間位置的提前設計,掌握住每位客人“應該”和“有資格”看見的儀式部分。

這種設計的精妙之處,在塗油禮和聖餐禮中最為明顯。

皇帝需要向教會效忠的塗油禮被安排在教堂的隱秘之處,隔絕了外人的視線,維護了皇帝在追隨者眼中高於教會的形象;

能被廣大來客見到的聖餐禮上,皇帝先一步派人送教皇和隨從的聖職人員回宮休息,而後與皇後一道拒絕領取聖餐,還宣誓忠誠於世俗的憲法與帝國的基本法律,包括把國家置於教會之上的《教務專約》。

一位偉大的君主,一場精巧的儀式安排,然而,想到這場儀式的舞台是聖母院,各方勢力粉墨登場,世俗的糾葛被赤裸裸地放在神與聖人們眼前,安徒生就不免覺得有些微妙。

他一時間甚至有些慶幸: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在旅遊前先刨根究底地把和目的地相關的書籍翻出來,拿破侖的威名又直接壓過了這場儀式裡的其他所有細節。

有人不知道儀式的舉行地,有人不知道儀式裡的彎彎繞繞,大多數人隻記得那幅世界名畫,記得畫上的拿破侖為皇後加冕的動作,充其量再驚歎一下皇帝與皇後身上華美的禮服。

教堂在曆史中起到的作用沒能一直純粹無瑕,幸運的是,大多數人對曆史一知半解。

這樣就很好。

感覺和幻想會構建出完美的信仰和天堂,情感在古老的建築裡共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才是聖母院至今仍能保留著神聖性的原因。

曆史隻會對古跡刪刪改改,放出蟲子去咬木梁,在雕像上撒灰塵,點燃火焰、雷電和時光,讓最初的繁華歸於沉寂和落寞。不被曆史所困擾,一意孤行的信仰才能一塵不染。

十九世紀的意大利曾經流行過一種風尚。

熱戀中的情侶有時會將他們未來的一個女兒獻給修道院,如果提前做下了這種許諾,那麼那個孩子從出生起,就不得沾染世俗。

她雖然有自己的名字,像其他小女孩一樣,但是家長會用另一個名字稱呼她,那個名字具有“修女”的涵義。大人們在她麵前掛上刻著聖子受難像的銀色小牌子,以彰顯她的與眾不同。所有靠近這個女孩的人都被告誡“三思而後行”,無論出於怎樣的理由,他們都不應當引誘這孩子體會世俗所謂的快樂,哪怕隻是把她抱起來轉一圈。

她唱的是聖歌,過家家的夥伴是聖嬰像,所有遊戲都建立在提前適應修道院清苦生活的目標上。

安徒生並不喜歡這種強行製造出“純潔信徒”的做法。

從書本上讀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盯著插畫上穿著白色道袍的小女孩看了很久,越看越為她難過。

“如果我在那個時代,我一定會把她抱在手上跳舞,帶她轉圈、遊戲、唱兒歌,讓她笑起來,哪怕被她的家長責怪。”

奪走孩子的笑容是成年人的罪惡,讓孩子替自己履行信仰的代價更是無恥至極。在這個故事裡隱身了的那對夫婦直接上了安徒生心中的黑名單,僅僅排在嚴苛到不近人情的第一任老師之下。

安徒生最終找回了自己臉上的笑容,第一任老師被科林家辭退;此後,教導他的是歌劇院的和善活潑的編劇前輩,一位讓他真心實意視其為家人的好老師。

他沒辦法改變插畫裡的故事,但是他在卡片上畫了很多熱鬨的景象,節慶上跳舞的農民、表演疊羅漢的小醜、吹著笛子的牧羊人……

他把這些卡片夾到書裡,每天換一次,用笨拙的畫技竭儘全力向插畫裡的女孩講述外麵的世界和真實的快樂。

曆史總有其陰暗麵,引人歎息卻無法改變,唯有純潔的心靈才能淨化它對後世的影響。

陽光落在聖母院的外牆上,倒不如說是落在信徒的心中,然後其反射的光芒再度點亮聖母院,最終,才照出一片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