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王朝的馬蹄聲逐漸遠去,國王們的身影在遠方縮成黑色的圓點。
在安徒生的排演裡,百年間的幻影重現又消散,國王白禮服上的星星和月亮黯淡下去,現實的光線用色彩宣告著自己的存在感。
太陽在慢慢朝西邊散步。
安徒生從隱約現著玫瑰色的牆壁上收回視線,看了看自己麵前隊伍的長度,目測還需要等待十幾分鐘。
聖母院是免費進入的,但鐘樓對部分遊客收費,售票處布置在建築裡麵。登鐘樓的隊伍是單行的,有人數上的限製,種種因素疊加,隊伍比進入聖母院時行進的更慢。
安徒生有些無聊,又不想拿出手機——在旅行途中埋頭電子屏幕,在他看來,是一種相當浪費的行為,不僅浪費了旅行的時間,還浪費了心情和其他可能發現的樂趣。
僅剩十幾分鐘,請曆史人物們再粉墨登場,似乎也太過分。畢竟,人家也要休息嘛。
他為難地考慮著這段時間裡的消遣方式,眼一瞥,看見了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下午三點多了,影子不再因為怕曬而縮成一小團躲在他身後,而是悄悄站直了身,看起來威風多了。
安徒生向他揮了揮手,影子也向安徒生揮了揮手。影子的脾氣很可愛,有時候會有些害羞,但又總是安靜無聲地陪伴著安徒生。他們的腳是連在一起的,很難說誰借了誰的力氣,但是總而言之,影子是安徒生最忠實的旅伴。
安徒生常常會看著其他的人或者事,以至於忘掉了影子,或許影子會對他看到的事情好奇;同樣的,影子也常常會看著其他的陰影,那通常是一個更加陰森灰暗的世界,為了不把自己忘在裡麵,他不得不緊緊地拽住安徒生,時刻關注著安徒生的動作。
如果安徒生找他玩遊戲,那麼影子會非常高興地抬起臉,尤其是安徒生用手去模仿小動物的遊戲,影子也百玩不厭。在這個遊戲上,影子的才華比安徒生高多啦,安徒生的手指再怎麼彎曲,也隻能是兩塊肉的交疊,但是影子能把它變成黑白分明的畫,畫裡的那些小動物活潑生動得幾乎能從地上飛出來。
這壓倒性的勝利,總是讓安徒生感到一股不可避免的沮喪,而看到安徒生傷心時,溫柔的影子也會惴惴不安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甚至沒有為自己的成功激動一會兒,那麼謙遜那麼友善,使安徒生覺得自己在欺負他。
安徒生至今仍沒能想出一個安慰影子的好辦法,所以隻能在自己身上下手改造,儘量不那麼敏感——多輸幾次,也就輸習慣了嘛!
這個方案效果斐然,安徒生如今已經可以和影子其樂融融地玩到太陽下山了。
他們變換了好幾種動物,從老鷹、狐狸到兔子。
當安徒生的影子讓小兔子蹦蹦跳跳時,從旁邊竟然俯衝下來一隻老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地啄了一口小兔子。
小兔子呆住了。
老鷹歪了歪頭,扇了扇翅膀。
安徒生震驚抬頭,發現排在他前麵的一位青年不知何時轉過了身,饒有興致地帶著自己的影子加入了遊戲,把這場無害的畫畫遊戲變成了影子們的“戰場”。
“嗯?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好像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那位青年笑著說,“老鷹隻是叼了一口小兔子的絨毛,並沒有傷害它。”
安徒生:“……精神傷害難道不算傷害嗎?”
青年作懺悔狀,滿臉愧疚地鬆開了自己交疊的雙手,讓老鷹的形象在地麵上消失:“你說得對,所以,我暫時把老鷹關進籠子裡,等它學會好好和兔子相處時,再放它出來。”
安徒生覺得小兔子也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所以他拜托影子保護好小兔子,然後才重新看向這個用彆出心裁方式搭話的陌生人:“您好?”
“您好。”青年溫文爾雅地說,完全看不出來是養了壞心思老鷹的模樣,“我是維克多·雨果。”
維克多·雨果是巴黎本地人,自稱在圖書館工作,下班時會順路來聖母院逛逛,是哥特式教堂重度愛好者。
“我記得……今天是星期二來著。”安徒生有些羨慕,“你們下班這麼早嗎?”
雨果報以神秘的微笑。
隊伍終於排到了他們這邊。
鐘樓的樓梯間很窄,隻能容納下一個人行走,這大概也是限行的主要原因。哥本哈根的救主堂也有窄窄的樓梯,盤旋到外麵,而且遊客沒那麼多,第一次去那裡的安徒生還是個身量沒多高的少年,甚至可以小跑著衝上去。鐘樓的樓梯間容不得人快步向上,也不允許走得太慢,畢竟上下都是遊客,彼此需要心懷體諒。
在那麼多年的消磨裡,樓梯間裡的石階都已經被經年累月的行走磨平了棱角,呈現出圓潤的弧形。
雜亂的腳步聲在樓梯間裡撞出回響,遙遠得仿佛是從幾個世紀前傳來的一般。
走完長長的石階,還要過一扇門,再上一段曲折的木梯,才能登頂鐘樓。